十年磨一剑,锋刃未曾试。他还清楚地记得他杀的第一个人是在回清江的路上,在自己十七岁生日那天。当自己手中那把银霜剑从胖子的喉结上收回的时候,胖子的眼神中流露的还是那种惊惶无助不能置信的神情。为了那惨死在路上的旅客,为了无助呻吟的老人,那一天,他不记得自己杀了十三,还是十四个魔魂殿的人,他陷入了杀戮的疯狂之中,直到他看见了她。
那一次他遍体鳞伤差点死掉,但他也借机突破了“暴风一剑”的境地,到达了浑然天成的“天地一剑”的大成境界。那真的是一种莫可名状,不可言谕的奇妙感觉,彷佛经历了千百万世的轮回,就是他一直在苦苦等待的,那种要他奉献自己一切去献祭的感觉。
没有是非对错,没有借口理由,可能对他而言,生命的最大意义就是在等待着与凤凰相遇这一刻的来临。那惊天一战的玄奇,那个暴风飞扬的黄昏,成就了他心中苦苦追寻最美好的初恋。他至今还清楚记得那个无限曼妙的身影,记得那恍惚梦里犹在心中的绝世容颜。
一晃三年,他已经成了新一代的剑神。而蕴藏心中那永远的痛苦,恐怕能了解自己的只有师傅和娘亲。天南魔魂是异邦外族,中原剑宗是龙国忠臣,接受了这象征无上荣耀和权力的天雷剑,为了肩上这沉甸甸的责任,是不是就一定要割舍心中最伤痛的爱恋?如花美眷,似水流年,自己生命中最美好的时间,是不是就一定要一个人默默地承受失去爱人的无助和伤心?
接受了师傅的这把剑,他失去的不仅仅是对凤凰爱的永恒,还有他曾经热情如火的生命。而他得到的又是什么?光辉和荣耀对他而言不过是过眼云烟,权力和地位根本不能与凤凰比肩,真正震撼他的是肩头沉甸甸的责任。他再也不是个天马行空,任侠自由的人,他的身上背负的是剑宗十万弟子的前程,还有天下受苦受难的百姓,是剑宗流派的传承,还有成为军中统帅的美梦。
回首前尘,他还记得童年在清江遇到的那个孤苦老人,还记得临江高歌的渔翁,还记得对自己情深似海的歌仙,还记得冥王无极对自己的怒骂呵斥,还记得烈火对自己的侮辱挑衅。
他知道师傅对自己的疼爱,也知道师傅并不是真的那么无情。他感谢师傅给了他回家的路,也曾经怨恨师傅把自己推上了这不归的征途。
如果自己只是那个山村野店的小孩子,也许会平平安安过完一生,有一个贤惠的妻子,有儿子孙子,自己死后会被他们记住,祭拜的时候也会抬头看牌位上的姓名。然而百年后当他们也被遗忘的时候,自己也会被这世界彻底遗忘;而如果承继了剑宗宗主的位子,将会永远得不到心爱的女人,自己将永远置身于风头浪尖,为了剑宗的生存,与各色人等争斗不休。也许明天就会死去,但是自己的名字会被所有的龙国人记住,记住这曾经手持三尺剑,威赫天下的剑道大宗师。
已经失去了心爱的女人,他不能再忍心伤害疼他爱他的师尊!
斜阳晚照,英雄暮年。
“师傅,风三先生托我给你带了一封信。”道完,剑十三从怀里掏出一封信纸,双手递给了剑无心。
剑无心哈哈一笑道:“十三,他的意思为师已经知道了。你能答应师傅,师傅真的很开心。来来来,师傅先为你引见几位野老山上的老友遗族。”剑无心右手接过信纸,顺势将左手中天雷剑交在剑十三手中,复把那信纸迎风一展,化为缥缈轻烟。
剑十三将自己的银霜剑斜插身后,单手提天雷剑,随剑无心一同去往山后小屋。
宝通禅寺。
“遥想当年赏花时,一叶一瓣欲相知。如今碌碌奔波苦,落花满地无人拾。”
八月里遍地开的都是桂花,风行和老和尚沿着寺后的山路漫步,欣赏着路边树上飘香的桂花。两人来到一处散碎桂花落地处,风行忽然心头莫名伤感,张口吟出一首诗来。
“月中桂子落,天香云外飘。”老和尚呵呵一笑,似是不欲让风行专美于前,辗转之间竟也吟出半句诗来。
风行闻言苦笑一声,回望老和尚捉狭问道:“龙王可真是风趣雅人,你看如今天色尚明,哪里却来的月光?”
老和尚笑了笑道:“风三先生取笑了。我是一介武夫,学的是刀枪棍棒,会的是领兵打仗,对这吟风弄月,附庸风雅的东西却是知之甚少,连这句都是往常年来赏花的时候听别人说的。”
风行笑道:“龙王真是爽利,月中桂子指的是日期,可不是月光哦。”
老和尚无奈道:“你莫耍弄我了,我这粗鄙之人,怎比得上你们这些风流才子?”
风行回道:“龙王太过自谦了,谁不知晓龙王是文武全才,当年你们‘黑白无常’兄弟四人在京城可是大大有名,风花雪月过的无比快活啊!”
老和尚苦笑一声,并不再言语,与那风行找了块干净地方坐下,两眼望着山腰的寺院,忽然问道:“你说今年中秋龙武会不会来五龙封禅?”
宝通禅寺建在山半腰里,而五龙山顶算是龙国的一大禁地,每逢新皇登基都要来五龙山举行封禅大典。如今龙武登基将近一年,都未来此封禅,实在是令人费解。
风行沉吟片刻道:“应该不会,中秋时照旧例龙国皇族会聚集一处,赏花看月,诗酒调情,怎么会在中秋兴师动众来此封禅呢?而且封禅之前半月便要通知宝通禅寺封山,今日已经是龙历八月初八,即使龙武想来封禅,恐怕现在开始准备都来不及了。而且龙武贪生怕死,自从年前登基后就未出京城一步,更不可能在护卫最薄弱的时候来此封禅。”
老和尚摇了摇头,从地上捡起块小石头在手里玩弄,大为不然道:“那倒不一定,龙国帝王如果不举行封禅大典,他的威信就会大跌,意味着他得不到上天的垂赐,皇族长老也不会支持他。龙武此人,据我所知,行事虽然高深莫测,但也是有迹可寻。”
风行疑道:“莫非他是想来个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他惑人耳目的技俩虽然高明,但龙国的世家大族难道都是笨蛋,会任由他玩弄施展?”
老和尚一嘬嘴冷笑道:“世家大族只求能保住自家的权势,哪里会管是哪个皇帝坐龙庭?你可能对龙武他的为人不太了解。以他的手段,京城之中敢反对他的恐怕是少之又少。龙武他虽对军中将领位高权重早有不满,欲除之而后快,但却能一直隐忍不发,且对我等百般拉拢。龙文多次欲夺我兵权,反倒是他经常为我说好话。在废太子一事中,我也曾经代表军中将领庭议之时支持过他。我当时虽然觉得他阴险狡诈,但是值此多事之秋,龙国确实需要由一个强力人物来统领。他大哥龙野长虽然宅心仁厚,忠孝两全,但是他生性过于软弱,只能做盛世之主,而绝非乱世之枭雄。所以当年我支持龙文废黜了他,改立龙野刚为储君。”
风行点头道:“龙王当时的想法,风行能够理解。”
老和尚一锁眉头,叹道:“我不成想,龙野刚他弑父登位以后,只知安插亲信,铲除异己,弄得朝纲不整,龙国局势一片混乱。现在我龙国国势日衰,居然比他老子在位时还不如,真是令人寒心!”
风行讶道:“龙武弑父登基?啊,我虽然也曾经收到线报,但以为不过是流言,经龙王一说,似乎还真有这事。既然龙武为人如此狡诈,他确有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来到五龙山。封禅之后,他刚好可以假借天威,收复山东三镇。如果不是白龙将军早有预防,恐怕龙武已经得手了。”
老和尚哂道:“他终究是弑父夺位,心中恐慌,恐怕有朝一日阴谋败露,必先铲除异己,到处安排亲信。年前他登基后,必定对京城进行了一番清洗。如今他腾出手来,要对镇边大将动手了。”
风行沉默片刻,续道:“龙武他此时对山东下手,那么山西,江南恐怕都不能幸免。河北三镇是道门的势力范围,他与道门关系密切,相信不会有大的变动。即便如此,他的这番举动,定会寒了老臣子的心,看白龙将军的反应,说不定这天下果真会四分五裂。此真生死存亡之秋啊。如今局势危急,我们是否应该立刻去往京城,阻止龙武封禅五龙?”
老和尚道:“暂时不要轻举妄动。龙武对山东三镇素有不满,先下手除掉白龙也许会收到杀鸡儆猴的效果。但他此番失手,可能会乱了阵脚,不知道下一步的矛头会转向何方?”
风行站起身来,朝西边望去,夕阳晚照,红霞遍天。
老和尚眼望山下,续道:“风先生,此次要麻烦你回太原一趟了。山西局势不明,你可以先回太原与风大先生商量下,把山西局势稳住。只要山东山西稳住了,龙武他本事再大,也翻腾不起什么浪花来!”
风行微一笑问道:“龙王要赶我走?呵呵,山西的地盘是那么容易动的吗?前次我二哥传信给我,说山西一切平安,不劳我挂念。我想就皇城密衙那些人,我大风堂还是可以镇的住他们的。”
老和尚不置可否地笑了笑,捡了朵桂花,站起身来,闻了闻香味道:“若到京城,依我们的脚程,一天足矣。这几日我欲与玄苦师兄商量些事情,不能陪风先生,风先生不妨在这寺里周围到处走走,天下第一名刹,风景还是不错的。”
风行闻言微怒道:“龙王你还是不肯轻信我啊!你与玄苦上师有什么机密事情要做?你支开风行,无非是怕我走漏风声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