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否请你拥抱我》 0,奔跑 晚间九点。 时序已然入冬,医院冷气丝毫不输外头乾冷的空气,苏别年坐在身心科候诊位,相比急诊室的急匆步伐,这里寂寥无声,让焦虑肆无忌惮地蔓延。 她手上死皮被撕成一道道血痕,目光紧紧锁在候诊名单——下一位病人就是她。 说不出是什么感受,光是隻身一人踏进医院就用足了所有勇气,苏别年不知道当她和一个陌生人倾吐自己,迎来的是松一口气,又或是下个人间炼狱。 脑中闪过好几次「要不要乾脆一走了之」的想法,不过最终全被对于深夜恶梦缠身的恐惧赶跑。 「苏别年小姐。」 苏别年停止胡思乱想,拎包起身,努力看作若无其事地走进诊间。 「苏别年??」医师盯着电脑萤幕,嘴唇轻啟念了一遍她的名字,接着转头与她四目相交。「最近有什么烦恼吗?」 「??最近,在睡眠上好像有障碍。」苏别年垂头,回想这阵子的夜晚——「明明已经工作到三更半夜,身体也感觉很累,躺在床上、闔上眼,却还是难以入眠。」 医师沉吟,「是有什么压力吗?」 问号落下,苏别年心里一咯噔,在话出口前,眼泪率先夺眶而出。 压力。 现代人哪有没有压力的。 大家都在为无法预测的未来努力,选择安于现状不过是一种逃避。 她一下子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你只是独自奔跑太久了,需要时间休息。活在当下,不要被过去束缚,同时也不要被未来绑架。下次回诊两个礼拜后,没有问题的话我们下次见。」 这是离开诊间前,医师对她说的最后一段话。没有如释重负,只有轻飘飘的诊断、几袋药物和满地心碎。 自从十八岁之后,苏别年的生活像是被一把火烧成乾枯荒漠,眼泪是唯一的水分,滋养伤心难过,她竭尽全力向前狂奔,希望早日逃出暗无天日的世界,直到今天,医院苍白的灯光恍若拂晓,她才惊觉自己向来得不到太阳的偏爱。 但明天还是会继续,苏别年别无选择、没有退路,她花了一整个夜晚稀释泪水的咸,强迫自己接受生活本就是一团乱,都走了这么久,再忍一下就过了。 再忍一下,会过的。 1,夏天的具象化 「强颱克苏预计今晚自崇亦市登陆,全国各城市正评估颱风对民眾安全的影响,晚上九点将陆续公布明日是否停班停课——」 放在客厅当背景音的电视忽然没了声响,取而代之的是外头电闪雷鸣、雍塞交通下不停歇的喇叭嘈杂。 李屈洐停下整理衣物的动作,掀开卧室落地窗窗帘,外头万家灯火丝毫不受天气影响。 看来是他家先自行宣布放颱风假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刚搬来新住处第一天,李屈洐人生地不熟,好不容易找到电箱,反覆扳动开关却还是没有恢復电力。 大晚上的黑灯瞎火,唯有窗外零碎的光照在地上,衬得人孤寂无依。 他无奈的播通管委会的电话,等待接通的短暂空档,李屈洐打算问问隔壁住户有没有面临同样的情况,刚走到玄关处,举在耳边的手机响起冰冷的机械女音,电话被自动掛断。 李屈洐不满的情绪顿时浮现,边推开门边再播一通过去。 他忍住急躁,按下邻居家的门铃,说时迟那时快,电话被接起时,恰好与由远至近的女声重叠—— 「喂?」 「谁?」 门被打开,李屈洐对上女人那双略带疲惫的眼,熟悉的轮廓撞进视线,泛起微小的涟漪。 她家电视没关,此刻新闻临时插播进一条消息。 「为各位插播一条关于天气的消息——颱风正式登陆,崇亦市现在下起超大豪雨,街上一棵行道树不堪狂风倒下,压倒一位正在等红灯的骑士,目前骑士正在医院进行抢救。在此提醒民眾颱风天在家做好防颱措施。专家也表示,克苏大概会成为本国继十年前安纳颱风后最强颱风……」 轰隆一声,时间像是回到十年前。 、 下午两点,苏别年刚补完一堂数学课,正坐在快收摊的麵店补充快被抽乾的灵魂。 天空大概跟苏别年听不懂数学的心情一样灰暗,几声闷雷打在心上,轰隆作响,倾盆大雨接踵而至,大概是为她留下悲愴的泪水吧,苏别年心想。 「夭寿,怎么突然下大雨啦。」老闆娘收拾到一半,对着外头目瞪口呆。「不是说颱风不会往我们这边来吗?」 「可能是刚好扫到吧。」老闆推了推眼镜,重新打开店里的电视机。 「……安纳颱风脱离原路径,于今日中午十二点转弯,自崇亦市登陆,面对行径如此诡异的颱风,专家预计安纳会在我国停留今明一天半的时间,呼吁民眾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老闆夫妇俩人开始哀叹,苏别年盯着碗里以往最爱的肉燥麵,顿时觉得索然无味——颱风什么时候不来,偏偏挑她下课的时间来,而且明天还没有补习??雨下得这么大,待会根本不知道怎么回家。 啊,但不回家是不是就不用面对补习班老师出的数学作业了?? 苏别年撑住头,看向那一大片雨幕,思考一些不着边际的问题,眼神逐渐涣散。 对于十五岁的苏别年,生活中最大的烦恼不过是需要应付像蚂蚁在作业纸上乱爬的数学符号了吧。 倏然,苏别年看见有人衝破雨幕,她的思绪被打断,眼睁睁看着少年朝自己的方向跑来。 金发,衬衣,牛仔裤,背着黑色后背包,身上彷彿有雨后潮湿的青草气味。 是??夏天的具象化。 「不好意思,请问你们是收摊了吗?」 他喘着气,声音有些沙哑,发梢滴落的水滴不知是汗是雨。 「本来是准备要收了,谁想得到突然下大雨,收完摊我们也回不去。」老闆叹了一口气,起身切了盘豆干。「小帅哥要吃些什么吗?」 少年扫了眼菜单:「一碗阳春麵就好,麻烦了。」 「年年呢?」老闆和蔼的看向苏别年。「还要什么吗?」 「不用了,谢谢杨叔。」 老闆娘拿了一条乾净的毛巾给少年,边围上围裙帮老闆打下手,边开玩笑:「你不是这边人吧?我都不知道我们这边还有帅哥是我不认识的。」 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尤其这家麵摊也开了十年,凝聚了不少人的感情,苏别年和老闆杨硕茂的女儿是幼儿园到国小的同班同学,自然也说是从小就认识他们一家。 「不是,我是今天才来湳顷的。」少年莞尔,「家里有亲戚住这,想让我来湳顷唸书。」 「是要读湳高吗?那刚好跟我们年年同校欸!」 突然被点到名字的苏别年一怔,抬眼,便对上少年的视线。 「真刚好。」少年好看的唇勾起友善的弧度。「初次见面,我是高三的李屈洐。」 自那日起,对于下个月满十六岁的苏别年,烦恼又多了一件。 、 「请问有什么事吗?」苏别年打破寧静,指了指他的手机:「你的电话。」 李屈洐回过神,说了声「不好意思」,便先向管委会说明自己的情况。 「我是1901的住户,是这样的,我家刚刚突然停水停电,费用我也才刚缴完,不知道是什么状况?」他声调微低,不难听出里头微微的慍意。 「抱歉抱歉,因为这两天颱风,我们最快也是明天才能带人去查看。希望您可以体谅??」 他蹙眉,现在的天气状况委实不宜出门,再逼下去只是强人所难。「知道了,请你们尽快。」 掛断电话后,李屈洐收起严肃,重新直视苏别年,向她解释道:「我是隔壁新搬来的住户,本来想问问你家有没有停电的??」他顿了顿,看向她身后的一片灯火通明,乾笑了下,「但看来只有我家先宣布放颱风假了。」 「那要不要进来坐坐?」苏别年显然也听到了刚刚的对话,侧了侧身,邀请他进来,「停水停电应该很不方便吧?你愿意的话我还有一间客房,你可以在这边睡一晚。」 李屈洐敛眸,喉结滚动,似是有千言万语,最后只得憋出一句:「麻烦了。」 ——她到底有没有认出他? 男人心中万马奔腾,十年过去,苏别年方才见到他时的表情看不出喜乐,平静的像在跟普通邻居说话。 可如果只是「新来的普通邻居」,谁会邀请一个陌生男子进来自己家中,展开??为期一个晚上的同居。 2,是谁动了我的蛋糕 「佈局应该和你家一样,厨房在那,冰箱里食物你都可以拿。」苏别年看似随意的一指,「没什么事我就先回房间了。」 「好??」 还没等他凌乱的脑袋再次送上真挚的谢意,苏别年便率先甩上房门,随之而来清脆的一声落锁。 李屈洐:「??」怎么好像一切都是他自作多情。 锁上房门后像是隔开世界,那些滂沱嘈杂,全都不及此刻苏别年如雷的心跳。 再遇少女时期的暗恋对象,自己也已经成为整日怨天尤人的大人,跟十六岁相比,苏别年像一跃进深不见底的沼泽泥泞,早就不是从前天真烂漫、藏不住事的小女孩了。 她这十年的长进,或许就是连滚带爬的学会偽装吧。 她甩开乱七八糟的思绪,坐回办公桌前打开桌上的电脑,原先昏沉欲睡的脑袋清醒了不少,不用咖啡因的支撑就能继续赶下个月的宣传方案了。 此时公司小群正在为明日不用去上班而欢天喜地,唯有苏别年领导的销售部像是处在颱风眼,虽然无风无雨,但只要一个不留心,狂风暴雨便会毫不留情拔山倒树而来。 大家都绷紧神经,比起业绩下滑,大家都更怕苏经理发飆。 苏别年睡眼惺忪的推开房门,已经是隔日中午十二点的事。 外面天空仍旧是黑压压一片,苏别年对着窗户边打哈欠边伸展四肢,想起冰箱里还有前天买的提拉米苏,昨晚熬夜的劳累瞬间消逝的无影无踪。 她打开冰箱门,蛋糕也无影无踪了。 苏别年愣了整整十秒,关上门,再打开,动作重复不下五遍。 反覆确认不是自己熬夜出现幻觉,一名二十六岁单身女子差点在冰箱前发出尖锐爆鸣。 犹如童话故事里坏巫婆般暗哑的声音自喉头滚出:「是、谁、动、了、我、的、蛋、糕!」一字一字,间隔清晰,饱含怒气。 苏别年想起昨晚男人的身影,回到客厅,重新审视桌面,果真发现李屈洐留下的纸条。 「谢谢你昨晚的招待,不嫌弃的话下次可以到我家坐坐,又或者我请你吃饭^_^」 请你个毛线球。 最好是现在就拿着十种甜点在她家门口,否则就是犯下不可饶恕的错误,罪孽深重,无从赦免! 回想起自己昨晚一时脑热就邀请十年不见的男人进自己家,现在一把火不知道该往哪放,无疑是引狼入室,等到被吃乾抹净才后悔莫及。 苏别年的怨气一下就达到新高度,她毫不情愿地随手煮了碗泡麵加蛋,认清自己还是个社畜,坐到客厅沙发查看部门新人做的市场调研报告,谁知愈往下翻阅,苏别年就愈发火大。 新人名字叫郑汇,二十出头岁,特别会打扮的一小姑娘,比起待在销售部仰仗美貌浑水摸鱼,还不如签下来当作御用模特。 苏别年不留情面地开喷:「这跟陈致晓上一季度做的有什么两样?想继续在公司待着,明天最好不要再给我看到这种东西。」 她不管郑汇的一通抱怨,转头点开和陈致晓的聊天室。 相比于对待郑汇,苏别年在和陈致晓的对话框里打打删删,最后也只是点到为止:「公司当然鼓励帮助新人,但如果是诚心要帮,就把你那些心思收一收。」 苏别年长叹口气,认命开啟新档案,不敢把希望寄託在新人身上了。 「你这个数据完全对不上。」苏别年撑头皱眉,「郑汇,你知道下个月就要正式匯报了吗?」 天气已然转晴,落地窗外天空蔚蓝,隔着一层玻璃的会议室却像蒙上黑白灰滤镜,满屋子死气沉沉。 女人语调平铺直叙,分辨不出喜怒哀乐,却让在场人无一不如坐针毡。 除了被点名的郑汇。 「经理,我才进来公司没多久,要做到完全正确本来就不容易,更何况你才给我一天的时间——」 「一天?」苏别年嘴角轻勾,锐利的眼神扫向陈致晓,「那我之前的时间是都给了谁?」 郑汇看向陈致晓,轻啟朱唇,却没有了回嘴的底气。 苏别年拉下脸,「今天会议先开到这边,郑汇留下来,其他人散。」 眾人听话的作鸟兽散,一时之间空间变得宽阔,会议室只剩下她们俩人。 苏别年拉上百叶窗,隔开间杂人等探究的目光,然而这举动在郑汇眼里看来,无非是想要无所顾忌地痛骂她一顿解气。 谁知下一秒苏别年喊她打开投影机,全白的墙面下,黑色鼠标点开一个档案,「我不想花时间多说你什么,我只希望你等一下听好我说的每一句话,下次我不想再看到连数据都做错的几页新细明体,听到没有?」 「??听到了。」 她们在会议室待了整整一个半小时,吃瓜群眾纷纷按捺不住,来来回回往返办公室和茶水间,眼神不时往会议室飘。 「你们说苏经理会把郑汇骂成什么样子?」 「反正绝对不会好听到哪里去。」短发女人啜了口咖啡,「你们忘记苏经理和郑汇是执行长招进来的吗?说难听一点就是出卖美色换工作,如果我是苏经理,年纪轻轻『好不容易』爬上经理的位置,突然杀出一个比自己年轻的女孩进来,我一定想方设法处理她。」 「投你一票,我才不相信苏经理不慌。」 「笑死,销售部是准备要演宫斗剧了吗?」 不怀好意的訕笑在茶水间不绝于耳,一旁边滑手机、时而附和两句的衬衫男朝其他人更新八卦:「欸,听说今天空降了一个新的财务总监,不知道是不是我们执行长又招了什么美女进来。」 3,财务总监 「财务总监?财务部不是都有江经理了吗?」 「应该又是上面派来的吧。」有人道,似乎不怎么当一回事。「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程总一直以来不都看不惯小程总的经营态度么?」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 「大群!大家快看,小程总把人拉进来了。」 程贰良:「@所有人欢迎我们『slee:p』的新任财务总监@李屈洐(鼓掌)!!」 「李屈洐?男的啊?」另一个顶着一头锡纸烫的男人语气有些失望。 不只锡纸烫,在场不管男女顿时都失去了兴趣。 「slee:p」虽为近几年成立的服装潮牌,从衣服风格乃至于公司氛围都年轻自由化,但背靠的是青顷前三大集团之一的臣也集团,执行长是总裁程双平的独生子,即使程贰良没什么老闆架子,但父亲却是不折不扣的老古董,上个月程贰良才「赶跑」一个程双平调过来的主管。 据说这也让父子俩人大吵一架。 「唉,散了吧。」锡纸烫期待落空后,眼看大家都待的差不多,转头看向销售部的几个同事,「你们有什么新消息记得说啊。」 「知道了知道了。」短发女人摆摆手,端着马克杯和其他人走出茶水间。 才走没两步,几个人瞬间停下脚步。笑着喊:「小程总。」 剩馀的人闻声转头,「呦,是什么风不让我们执行长待在办公室喝咖啡,把您吹来我们茶水间的。」 「说得好像我平常都不来关心你们。」程贰良转身向大家都没见过的生面孔说道:「这里是茶水间,你也看到了,这群人平常最爱在这摸鱼聊天。」 眾人循声望去,都在看见男人时沉默,没有人接话。 「这是??我们新来的同事吗?」 男人身穿西装外套,鼻梁上架着一副银丝框眼镜,身形高挑清瘦,袖口捲起露出的小臂又不失肌肉线条。 在场女性不禁悄悄嚥下口水。 「你们好,我是新来的财务总监,李屈洐。」男人微笑点头,顷刻间就减少了方才的距离感。 站在最前头的男同事率先回神,「李总监好。」 程贰良对着李屈洐打趣:「看来我们李总监魅力不减当年啊。前面是销售部,你想去看看吗?」 「不用了吧——」 「苏经理还在会议室咧。」短发女人打断,「一个半小时了??」 话音落下,不远处会议室的玻璃门就被推开,踩着黑色高跟鞋的女人率先走出来,跟随其后的郑汇没有大家想像中的灰头土脸,反而一直对着苏别年嘰哩呱啦,直到察觉这边的动静,才停下嘴,朝他们打招呼。 「欸?怎么大家都在这里?」 苏别年闻声望去——正巧,和男人对上眼。 「??」不是,他怎么在这里? 苏别年马上别开头,拉着郑汇走掉:「你没空去和他们聊天,跟我回去办公室。」 「等等、经理你轻点。」 李屈洐:「??」不是,他是做错了什么事吗? 「看来我们苏经理还是一如既往的认真。」程贰良看着错愕的李屈洐,略显尷尬的笑了两声,「我们回去吧??」 李屈洐沉吟两秒,点头应和。 确认两人走远,茶水间所有人炸开了锅。 「操,他怎么能把西装穿得这么好看??」 「slee:p」的帅哥美女绝对不是少数,不过绝大部分都有穿搭、妆容加成,但刚刚男人的穿着打扮是公司员工最唾弃的老成干练,不符合周遭环境的调性,可偏偏又让人移不开眼。 「好了好了,我们再聊下去等一下苏经理就要把砲火转移到我们身上了。」男同事中断销售部同仁们的幻想,其他人这才意识到办公室还有一座会喷火的冰山在等着他们。 天堂与地狱只有一线之隔啊。 与此同时,铁面无私的苏经理看着手机萤幕上刺眼的「新任财务总监」,露出狰狞的表情。 这十年,她身边的朋友换了一批又一批,只剩下零星几个真正值得交心的人,但也早就不是十六、七岁时那群义无反顾的少年少女。 因为苏别年早已不再是十六岁的苏别年。 她搬离湳顷之后和所有人断了连系,不期待任何一场来自街角的重逢,李屈洐却突然出现,并离她愈来愈近,随之而来的还有过去的自己,不断提醒她现在和以往有多么不同,早就丧失了当初的奋不顾身。 ??而且,李屈洐也从当年的暗恋对象变成蛋糕贼。 「苏——经——理——」 「啊?」苏别年从复杂的情绪抽离,转头就见郑汇那双眼睛已经扫完她手机停留的画面。 「财务总监?是刚刚看到的那个人吗?」郑汇兀自回想,「帅是帅,但苏经理,您的反应是不是有点??」她语气犹豫,像是在绞尽脑汁斟酌用词:「夸张?」 她从没见过自家经理在工作状态时走神这么久。 「有吗?我只是在想我是不是对你太好,让你有空探我八卦。」苏别年收起手机,指着郑汇桌上的电脑,「好好工作,不要分心在没有意义的事情上。」 话虽如此,但回到办公位的苏别年却频频走神。 她是怎么对李屈洐动心的? 4,还是离他远一点比较好 「硬要说的话,就是他朝我走近的那一刻,我感觉我眼里就只装得下他。」苏别年手撑着头,乌黑的瞳仁满怀少女心事。 「噁,这什么古早味偶像剧会有的思春台词。」罗倪摆出嫌弃的表情,「但恕我提醒,都开学两个礼拜了,我们都还没见过你说的那个帅到惨绝人寰的金毛学长喔。」 「不用说我也知道啊??」女孩撇嘴,用筷子戳着碗里的米饭。 青春是一题比数学还难解答的填空,没有可以套用的公式,没有得以参考的答案,懵懂青涩的单恋亦然。苏别年巴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时都能见到朝思暮想的心上人,可是现实哪有这么容易啊,她都要跟着罗倪一起怀疑自己那天见到的少年是不是凭空捏造的一场幻想。 罗倪蹙额盯着眼前五官精緻、表情十分不争气的女孩儿,叹了口气,喃喃道:「真不知道该说你什么??」碎唸完还不忘提醒:「快点吃饭,你午休之前不是还要帮数学老师收齐作业交过去吗?」 被罗倪一提起,苏别年才想起这回事,夹了一口饭送进嘴巴,只觉得索然无味。 在罗倪的催促下,苏别年好不容易吃完午餐,距离午休预备鐘声响起交个东西还绰绰有馀,不过尿急的罗倪却等不起。 「我要赶快去上厕所,你自己搬过去可以吗?还是我跟你一起再去借用教职员厕所?」罗倪边抽卫生纸边问。 「不用了,你赶快去解决。」苏别年朝她摆手,接着去教室后面的柜子搬了一叠考卷,转过身罗倪已经离开了。 一年级教学楼距离数学老师所在的办公室不远,加上苏别年脚程快,抵达教师办公室时鐘声还未响起。 里头丝丝冷气透过微开的门缝沁人心脾,在气温节节攀升的九月中旬犹如伊甸园里的禁果,引诱人不自觉靠近。 苏别年正要推开门的那瞬间,日思夜想的少年猝不及防撞进视线。 她停下动作,呆站在原地,心脏强而有力的跳动。 他把头发染黑了。添了更多学生气,此刻站在老师面前,姿势端正,神情严肃认真,少了那天冒雨前行的叛逆不羈。 李屈洐旁边便是自己的数学老师张修明,除了是高一的数学老师之外,还是高三十班的导师,看这样子李屈洐应该是转进他们班了。 苏别年默默松了口气,在高三这个节骨眼转来,老师为难转学生的例子不少,所幸老张是学校出了名的好脾气。 「??既然换了一个新城市生活,那就要好好改过自新。毕竟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嘛,你说是吧?」 「是的。」李屈洐敛起眉眼,乖巧顺从,「张老师您放心,我一定好好学习,不会给您添麻烦的。」 偌大的办公室只有师生两人,年过半百的张修明声音依然中气十足,落在静謐的空间格外清晰,苏别年一字不差的听到这段对话。 张修明听到回答后看起来十分欣慰,从椅子上起身拿了一叠资料,「好了,回去午休吧,我要赶快过去开会。」 「好。」 眼见张修明朝自己走近,苏别年急忙回过神,先一步推开门:「那个,报告!」 「喔!来交作业的吧?」张修明匆匆指了自己位子旁的小桌,「交完赶快回教室。」 快速交代完,张修明加快步伐走出办公室,李屈洐也没理由多做停留,紧随张修明的脚步。 苏别年走过李屈洐身侧时,心脏莫名变紧,规律的心跳落了一拍,她偷偷覷他,没成想李屈洐目光正巧也停留在她身上。 没有招呼,没有对话,可仅仅一个擦肩、看似微不足道的短暂对视,就足以让时间暂停、「喜欢」的情绪更加茁壮。 李屈洐一离开,办公室便只剩下心跳紊乱的苏别年。 罗倪常常挖苦她喜欢只有一面之缘的男人,在李屈洐常驻苏别年校园生活之前她都无力反驳,现在莫名有种战争胜利的快感。 她嘴角上扬,几乎快与天上高掛的太阳并排,回班的路上每一步都透露着雀跃。 苏别年进门时,班上大部分人都已经在午休,她把视线瞄准伸懒腰的罗倪,抓到还没入睡的女孩,快步回到座位戳了戳隔壁罗倪的肩膀。 「你猜我刚刚看到了谁!」儘管用气音说话,苏别年语句间的兴奋仍不减半分。 罗倪伸展的动作僵在半空中,神情复杂:「你想说李学长吧?我们等午休起来再说。」 即便有些不明所以,苏别年还是对罗倪比了「ok」手势,乖乖在位子上趴下,过了整个午休也没有睡着。 下午第一节课是体育,罗倪和苏别年并肩而行。 「那个,年年。」罗倪打断嘰嘰喳喳的苏别年,「我去上厕所的时候刚好遇到我直属,听说了李屈洐的事。」 「嗯?什么事?」苏别年挑眉。 「我听说他之前是不良少年,在青顷无照驾驶机车的时候故意撞死人,被辅导了几年之后在青顷还是有没解决的纠葛,实在待不下去才搬来湳顷。」 「??」 苏别年沉下脸,想起在办公室外听到张修明说的话。 ——「??既然换了一个新城市生活,那就要好好改过自新。毕竟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嘛,你说是吧?」 罗倪注意到苏别年脸色不好,硬着头皮劝諫:「所以、年年,我觉得你还是离李屈洐远一点比较好。」 5,高一四班苏别年 少女沉默良久,直至到了上课地点,才轻轻落下一声:「知道了。」 罗倪听见回答暗暗放下操心,转而故作惊讶打趣道:「咦?我还以为你不会这么轻易放弃咧。」 「不然我要甩开你的手叫你不要再和我说话吗?」苏别年笑着回应。 她和罗倪自国中时期就是亲近的朋友,苏别年能肯定罗倪绝对是真心为了她着想,希望她不要受伤害。更何况即便传言不属实,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会有这种緋闻呢?苏别年想不透,李屈洐像是被蒙上一层黑纱,实在让人望而却步。 一年级和三年级教学楼分别佔据湳顷高中南北两侧,加上学校佔地广大,要「碰巧」遇见一个人并非易事,不过李屈洐的传闻却全校满天飞,苏别年光一个月就已经听过三种版本。 还听说了李屈洐转学考将近满分的事。 不论真相为何,苏别年都将「喜欢」这株小苗扼杀,还是专心致志地准备一段还是比较要紧。 「苏同学,放学要跟姐去吃豆花吗?」罗倪背着书包坐在课桌上,挑眉对苏别年邪魅一笑。 「婉拒了。」苏别年嫌弃地后退一步,「今天要去买参考书,要考试了,您请自重。」 「嘁。」罗倪自找没趣,从桌上下来,摊开双手说得坦荡:「苏同学,我相信你早已知道我无药可救,还不如好好享受人生——」 「啪」一声,用纸捲成的棍子落在罗倪头上,她吃痛转身,只见班长大人一脸犀利:「在你享受人生之前明天记得交回条。」 好冷酷,好无情。苏别年心想。 「余朔!」 「罗倪,你说你自己没救就算了,现在还要影响我们认真勤奋的苏同学。」余朔看向罗倪身后的苏别年,笑得温和:「我陪她去吃豆花,年年你去忙吧。」 「好的,班长再见,罗倪再见!」苏同学开朗的留下一个瀟洒的背影。 罗倪:「??」 多亏余朔的牵制,苏别年才得以顺利买完参考书,否则依罗倪的个性绝对会想方设法说服她远离书香。 夕阳馀暉照在回家的路,苏别年彳亍于小孩子嬉笑的街,行经转角处,不远处少年的侧脸轮廓陡然映入眼帘 李屈洐垂眼蹲在原地,洁白的制服染上一片明显的污渍,更为直观的,还有手臂上一条猩红的伤痕。 少年眉头紧皱,表情隐忍。 一时间什么流言蜚语都被拋诸脑后,苏别年心下一颤,顾不上其他,脑子一热就衝到少年跟前。 「学长,你怎么了?」 李屈洐愣了愣,「你是???」 「我是湳高的,暑假和你有过一面之缘。」苏别年发现李屈洐扶着自己的脚踝,蹲下身还少年视线齐平,「我扶你去椅子那边坐一下吧。」 不等李屈洐拒绝,女孩率先起身,朝他伸出手。 明晃晃的光线与她坚定不移的目光实在难让人拒绝,李屈洐犹豫再三,仍是握住那隻纤细的手臂,不过不敢使太多力,站起来时还稍微踉蹌了下。 「你坐着,我去旁边药局帮你买药。」苏别年口气强硬,不容置喙,李屈洐还来不及开口,人就先跑出视线范围外了。 他无奈,只能遵照命令静静坐着等待。 脑海中不断反覆回想女孩的脸庞,倏然间浮现某日午后的电闪雷鸣,李屈洐恍然大悟般「啊」了声,终于想起来她所说的「一面之缘」究竟是哪一面了,只是那日的躲闪与方才的强硬形成强烈反差,难以联想到一块儿。 不过十分鐘,一双白色球鞋停在他面前,少年抬眼,橘黄色的光使人套上一层温柔滤镜,少女喘着气,着急忙慌地把手上装有药的塑胶袋给他。 「??谢谢。」李屈洐有些不好意思,不知道是因为给人惹麻烦,抑或是眼前人衝击心脏的力度太大。 苏别年顺了顺气息,一屁股坐在李屈洐旁边,「学长,你这些伤到底是怎么来的啊?」 李屈洐边拿生理食盐水冲伤口边解释:「刚刚看见有几个国中生在欺负小学生,我衝过去跑太快脚就扭到了。」 「那手上的是你去打架弄到的?」 「没有打架。」李屈洐笑,「他们就是一群欺善怕恶的,看年长的人过来就跑了,但跑之前把手上的木棍往我身上丢,我用手臂挡,结果被上面的木刺划伤了。」 苏别年没有接话,她在脑中推翻那些说他无恶不作的谣言,虽然无法妄下定论,但至少她今天见到的李屈洐是个确确实实的好人。 思来想去,她决定试探看看:「那个,学长。」 「嗯?」 「我听说你是青顷人,那里资源一定比我们好吧,你怎么会搬来湳顷这种小城市啊?」 李屈洐脸上和蔼的零星笑意没有散去,声音温和却带着距离感:「我暑假那天不是有说过吗?家人想要我来这边念书,而且我也不觉得湳顷有什么不好,相反的,我有时候觉得大城市步调太快,容易错失一些东西。」 这番话苏别年听得云里雾里,但感觉到他的淡漠疏远,仍是故作理解:「原来如此。」 李屈洐转移话题,「我这边自己来就可以了,你早点回家吧。对了,你是哪一班的,我明天去把药的钱给你。」 「钱就不用了,你也是做善事嘛。不过——」苏别年拉长音调,背上书包起身,朝李屈洐咧嘴笑道:「我是高一四班的苏别年,『一别经年』的『别年』。我先走了,学长保重。」 明媚如朝阳,灿烂似星光,她走着,背影如此明亮。 李屈洐望着那道倩影,走了神。 他第一次发自内心觉得,搬来湳顷或许真的是一个不错的新开始。 6,我们可以一起赢 自从有了上一次的交集之后,苏别年在学校遇见李屈洐时总会主动打招呼。 她身边总是有好友三五成群结队并排而行,反观李屈洐自己,形单影隻的身影和苏别年形成强烈对比。 连班导张修明都看不下去,把他叫去谈话。 「李屈洐,我有听说班上同学已经听过关于你之前的事情,不过他们不了解事情真相,所以你不用太过在意。」张修明拍了拍李屈洐的肩膀:「你如果需要,老师会帮你稍微解释,但我跟你们年轻人差距太大,融入他们还需要靠你自己。」 「不麻烦老师了。」李屈洐浅笑,「我不在意那些捕风捉影的言论,我只要管好自己就好了。」 「是这样没错啦,可是——」 李屈洐欠身,打断张修明的话:「谢谢老师关心,我先回班上了。」 张修明话哽在喉头,但看他态度如此强硬,那些话最后只得化作一声长叹。 李屈洐没有马上回班,而是站在外面走廊,垂着头像丧气的小狗,似在思考什么一般心事重重,正好被前来交作业的苏别年撞见。 「学长?」苏别年探头小心翼翼地喊,弯下身子闯进李屈洐的视线。「你还好吗?」 走神的李屈洐被吓到,急忙后退一步拉开距离,还不忘扯出笑脸回答,「嗯。」 「那我进去交作业?」苏别年直起身子,略微迟疑。 「嗯。」 场面一时之间变得尷尬,苏别年满怀疑惑地走进办公室,看见同样满脸担忧的张修明,脸上的困惑更深了。 她记得李屈洐成绩不能说不错,是相当顶尖,在竞争激烈的湳顷高中,转学后两次段考都维持在校排前五,虽说是緋闻缠身,但也没有真的惹出些什么麻烦。 苏别年带着满肚子疑问离开,出门时眼睛往旁边一瞥,发现李屈洐还没走,背倚墙面,见她出来后收起懒散的站姿,面对苏别年,有些欲言又止。 他不出声,她也不说话,静静等他先开口。 「苏别年,我能问你??你有没有听说过我的传闻吗?」 苏别年怔愣,完全没料想到是这个问题,她又沉默了好一会儿,给出肯定的回答:「有。」 李屈洐顺势问出心底深处的问题:「那你为什么没有像其他人一样远离我?」 「他们说你是坏人,但就我认识的李屈洐,他很好。」苏别年停顿,老实道出前阵子的真实想法:「其实我之前也想过不要和你有交集,可是那都是在还没和你有接触时的偏见,后来都打破啦。」 「但不是所有人都能打破偏见。」少年垂首,看起来就像隻丧家犬。 苏别年不想承认,但在当下确实有想揉他头的衝动,不过都被理智压下,继续用言语安慰。 「那是因为所有人还没认识我面前的李屈洐。」 闻言,李屈洐抬眼,对上那道炽热坚定的目光。 「他们只认识无恶不作的那位神秘人士,我相信只要他们和你產生交流,都会知道你其实很善良。」苏别年灵光一闪:「啊!接下来三年级不是有班际排球赛吗?要不要试试和大家一起练习?」 李屈洐喉头发涩,漆黑的眼眸顿时有光。他感觉积攒已久的压力在这一刻全都得到舒缓,心里有一股源源不绝的暖流流动,淌过那条结冻的冰河,顷刻间大雪消融、万物回春。 「谢谢你。」他诚心道。 苏别年脸上漾出笑容:「不客气。」她指了指她身后的路,示意:「那我先走了?」 李屈洐不禁弯唇:「好,再见。」 目送苏别年走远后,他顿时充满能量,转身再次进了办公室。 「欸?你怎么回来了?」张修明正在泡茶,看到李屈洐时震惊了下。 「老师,我决定参加班际排球赛。」 张修明见他神情坚定,才明白李屈洐这是想开了,不由心生感动:「好!我让康乐把你座号报上去。」 「谢谢老师。」 「哎呦跟我客气什么。」张修明朝他摆手。「快上课了赶快回去。」 下午上课,全班都听说了李屈洐要参赛的消息,舆论不免沸腾,大家趁当事人不在时围在一起议论。 「他要参赛?他不是只会读书吗为什么要来拖后腿。」班上的主力将尽是不满。 「我本来想说这是大考前最后一次放松,要和大家一起赢枚锦旗回来掛的??」 「看来现在我们只能靠女生囉。」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满口风凉话。 康乐股长出来打圆场:「我们今天放学不是要一起特训吗?把李屈洐叫来一起练,不就能知道他实力在哪了。」 「不要吧,我怕他恼羞成怒把我??」有人发话,五指併拢,打横在脖子来回摆动,做了剜颈的姿势。 一下子惹得大家笑声不断,全然没发现当事人就站在门外,静静听着一切。 李屈洐眸色黯淡,晦暗难辨哀怒,抬脚正打算离开,刚走两步,就被康乐股长何季展注意到。 「我是觉得你们不用这么过分。」他丢下一句话,就随李屈洐的步伐追了上去。 其他人不明所以,「何季展这是怎样?」 「可能想当个滥好人吧,但如果真的要见义勇为的话干嘛等到现在?」 「他也是蛮装的。」 大伙儿顿时被扰乱了兴致,都没了心情继续玩笑。 「李屈洐!」 楼梯间,李屈洐被身后的声音叫住,循声向上面的阶梯望去——是班上的康乐股长,何季展。 李屈洐对他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法,对何季展的瞭解仅限于为人正直且幽默风趣,受到班上大多人的追捧,对他也没什么敌意。 「我只是想问你,今天下课我们要为比赛特训,你会来吧?」 李屈洐愣了愣,「这样会让你被为难吧?我还是??」 「哪有什么为难不为难,我是为了团体利益着想。」何季展说得义正严词,「如果我们输了的话,我会毫不留情把错怪在你头上喔。」 李屈洐没有回话。 何季展稍微收敛起不正经的态度,「不要犹豫了,我听老张说你在之前的学校体育成绩不错,我们可以一起赢。」 7,就是一见钟情 我们可以一起赢。 十七、八岁的少年,自由且满怀希望,这句话何尝不是一道光,引诱人贪恋嚮往远方。 「在排球馆吗?」李屈洐虽说发出问句,却也间接答应了何季展。 见少年松口,何季展露出招牌笑容,「对啊,要不要放学一起?」 「好,那我放学跟你走。」 、 班际排球赛如火如荼展开,高三十班一路过关斩将,顺利到了冠亚军之争。秋季将至结尾,艷阳不如以往高照,可大家的心无一不如烈火奔放。 在李屈洐和何季展成为班上要好的二人组后,全班其他人看在何季展的面子上勉强放下成见,男生几次训练下来很快察觉李屈洐根本不是自己所想的目中无人,反倒脾气好又谦卑,只不过有点慢热,长期交往后便顺理成章打成一片,加上几场比赛同心协力下来,感情升温了不少。 每当意识到自己真的有了朋友,李屈洐都暗暗在心中想起那天和苏别年对话。他问出的问题纯属一时衝动,在开口的那刻后悔的情绪便如浪潮般一涌而上,可料想之外的,苏别年看起来并没有感到困扰,反而耐心听完他脱口而出的负面、认真替他思考。 他应该可以把苏别年归类在来到新城市后的第一个朋友吧? 「洐啊,要上场了,你怎么在走神?」 何季展从远处走来,递给李屈洐一瓶水。 「这一场对的是三班吧?」李屈洐从何季展手中接过水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依我们十班交际花来看,他们实力怎么样?」 「嗯,依十班体育健将来看,他们前面能赢纯属运气,有我在,要赢根本易如反掌。」何季展耸肩,看似完全不把对手当一回事,如此自恋的表现成功逗笑了李屈洐。 「何哥、洐啊,要比赛了快过来!」 何季展回头,大声应「好」。 李屈洐听见后起身拂了拂身上的灰,跟上何季展的脚步往列队方向前进。 边走,何季展边示意李屈洐抬头:「等一下好好表现,说不定哪个学妹煞到你,你就有丰富的高三生活了。」 李屈洐翻了个白眼,仍是依循何季展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抬眼看向二楼,没想到撞见正从教室走出来、刚刚让他走神的人。 苏别年和几个同学趴在女儿墙凑热闹,正好看向李屈洐他们的方向,举起手朝他挥舞,还握拳比了「加油」手势。 「欸?那个学妹是在跟你打招呼吗?」何季展瞇起眼睛,原本只想打趣李屈洐,在看清楚人之后忍不住激动:「欸!那不是苏别年吗?」 李屈洐移开视线,转而对准何季展:「你认识?」 不料一向大大咧咧的十班交际花露出害羞靦腆的表情,健康的小麦色肌肤有些泛红。「说不上是认识啦??」 「就是,有一点喜欢。」 七个字,声音不大不小,落在李屈洐耳里,宛若平静的湖面被一粒石子震出一圈圈涟漪,一股前所未有的异样感受在心里生根发芽。 李屈洐说不出来,真的说不出来。 不仅是无法解释自己的感受,更没有回答何季展。 何季展沉浸在少男情怀,直到比赛中途才发现李屈洐似乎心不在焉,好几次球都没打过网,跟平常在球场叱吒风云的李屈洐大相径庭,赛事意外陷入胶着,最后一分还是靠对方选手没抓准位置打空才得以险胜。 裁判吹哨,宣布最后胜利由高三十班夺得,顷刻间班上所有人都沸腾着击掌,原先因为只得季军而有些失落的女生们也被此刻的气氛所感染。 虽然不在打算之内,但一同挥洒汗水得到的胜利,确实比轻松赢来的锦旗更刻骨铭心。 赛后,何季展还是惦记李屈洐赛场上的表现失常,私底下问他突然之间怎么了。 「突然肚子有点痛而已,现在已经没事了。」李屈洐云淡风轻的回答。 「哦——」何季展拖长音调,恍然大悟,接着话锋一转:「虽然但是,洐啊,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李屈洐心脏莫名收紧:「??什么忙?」 「我知道现在应该全力衝刺考试,但我不想让自己留下遗憾。」何季展目视前方的路,一字一句坚定无比,「所以,我想请你帮我追苏别年。」 「你是怎么喜欢上她的?」李屈洐没有先答应,问道。 何季展尷尬地笑了两声,「这样说感觉我很肤浅,可是就是一见钟情吧。」 那时因为苏别年旁属学姊担任体育器材室的租借志工,临时有事就找苏别年顶替两节下课,就是那个时候,何季展在一片欢声笑语中看见沉默不语、略显侷促的苏别年,不自觉就被她周身的气场吸引。 即使没有什么交集,甚至话都说不超过十句,何季展仍然觉得自己陷入爱河,不过也不会主动搭话。 李屈洐看着何季展真诚的笑容,心里的异样感受更深了,但嘴上却说出一句违心的应允:「好吧,我帮你。」 何季展感动的搭上李屈洐的肩,「不论成败与否,你都是我一辈子的朋友!」 「说这些漂亮话,还不如跟我说到底要怎么帮。」 具体怎么帮?依照何季展的意思,就是给苏别年送些小姑娘都喜欢的东西。 具体是什么东西?何季展也不懂,就全权让李屈洐自由发挥。 「那就送蛋糕吧,你再写些小卡片什么的一起送,长期下来对方说不定就会被感动到。」李屈洐给何季展出主意。 何季展没有异议,还听说了李屈洐家就是开甜点店的,更是举双手赞成。一方面可以追女孩,另一方面还可以照顾兄弟家的生意。 但考量到鲜奶油放久会坏,一大早就要拿给苏别年,何季展家离学校远,于是这传递心意的重责大任又落到了李屈洐头上。 8,谈个恋爱又不会少一块肉 隔日一早,李屈洐天都还没亮就洗漱完毕准备出门,他拿上前一晚做好的黑森林,睡眼惺忪的徒步上学。 秋末红叶落满地,捎来阵阵凉风拂面,李屈洐拢了拢运动服外套衣领,顿觉自己被冷得清醒了不少。 有别于往日压线到校时的人潮,大清早的走在即将入冬的校园根本遇不上什么人。李屈洐绕到一年级教学楼的路上可说是畅行无阻,一直到了高一四班的教室,李屈洐才发现自己忘了一个致命的问题。 教室上了锁,而他根本没有钥匙。 他松开门把,嘴角抽搐了下,眼神死。 李屈洐尚未清醒的大脑高速愿转着,他尝试推开每扇窗户,从教室前门走到后门,还真被他找到了一扇「漏网之窗」。 现在有两个选项摆在李屈洐面前——一是等到苏别年班上的同学来开门,然后当着她同学的面把准备好的卡片和蛋糕塞进苏别年抽屉;二是像个小偷一样偷偷摸摸地翻窗。李屈洐极度不想做后者,可如果选了前者,后果便是让他和苏别年两败俱伤的新一轮谣言,以及何季展「佛系追爱,默默守护」的计画直接宣告失败。 李屈洐有选项但别无选择,他深呼吸一口气给自己做心理建设,放下书包,拿起要给苏别年的东西——爬窗而入。 对,高度加上手上有东西,他没办法帅气的翻过去,只能狼狈地爬。 幸好何季展有告诉他苏别年的位子,且苏别年的课本都放在自备的书架,他才得以不用苦苦寻觅、把切片蛋糕完美地放进抽屉,为防苏别年没发现抽屉里面有塞东西,李屈洐还特意把卡片放得比较出来。 待一切结束,李屈洐看着窗户,又只能无奈地爬出去。 回到自己的教室,负责开门的同学已经到校,看见他打着哈欠进教室时有些惊讶。 「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同学看了眼教室的时鐘,距离七点还有一段时间。 「可能觉得学校桌子比床好睡吧。」李屈洐随口一回,下一秒直接趴在桌上开始补眠。 这一觉补到早自修开始发考卷,李屈洐才被摇醒,一睁开眼就是何季展放大的脸,他直接吓得往后退,椅子摩擦地面发出巨大声响,几乎所有人都往他俩这边望。 何季展忽视满脸嫌弃的李屈洐,露出噁心的笑,「洐啊,早自修小考加油喔。」语毕,转过头回去写自己的考卷。 自从李屈洐表示愿意帮何季展的忙,他对他就表现得极度諂媚,李屈洐觉得何季展根本是故意要噁心他的。 他顿时睡意全无,认命当个准考生写起考卷。 第二日,李屈洐在前一天和何季展说了早上的翻窗惊魂后,知晓自己班用的的钥匙跟高一四用的钥匙是可以互通的,觉得自己实在愚蠢。 何季展毫不留情的嘲笑过后,跟班上负责开门的同学说了一声拿了钥匙,总算是不用再一大早就进行跨栏运动了。 不过当计划进展到第三天,李屈洐如前两天往常送蛋糕时,看见苏别年在桌面上贴了便条纸,他随意一瞥,发现是写给自己、不对,准确来说是写给何季展的。 娟秀的自动笔跡填满黄色纸面,李屈洐弯腰查看内容。 「同学你好,虽然很感谢你的用心,但我目前没有想要谈恋爱,因此不想佔用你的感情甚至是金钱。钱我已经用夹链袋放在抽屉了,如果有看到请拿走。谢谢你的喜欢,往后也不用再送任何东西给我啦^_^」 李屈洐重复看了两遍,又再看了看放在桌上的蛋糕,陷入短暂的沉思。 他这下有点进退两难啊。 思来想去,他还是决定留下蛋糕,钱也没拿,只是把便条纸拿走,带给何季展看。 没成想这少年完全没有要打退堂鼓的意思,反而还有愈挫愈勇的趋势。 「人家都这样说了你还要死缠??」李屈洐顿了顿,换了一个词:「还不打算放弃?」 何季展拍了几下李屈洐的肩,和他打感情牌:「洐啊,离我高中生涯结束剩没多久,都说要打动人心了,怎么能够轻言放弃?」 李屈洐忍不住吐槽:「恕我提醒,距离你的备考生涯结束也剩没多久。」 「只求一个不留遗憾嘛,之后还是要多多麻烦李大哥您了!」何季展逕自忽略他的话,在李屈洐看来就是执迷不悟。 他满是无言,却除了答应之外别无他法。 、 「欸?你不是都拒绝了吗,怎么今天还有爱心蛋糕?」罗倪一进班就看见苏别年对着上的蛋糕叹气,「你还是没有头绪是谁送的吗?」 苏别年扶额,「一点都没有。」 「那个李学长呢?你们交情不是也不错,说不定他对你——」 「怎么可能是他。」苏别年一口否定,「人家是转学考将近满分的学神欸,最近准备考试才没有时间搞这些。」 前几天才翻窗的李屈洐此刻打了一个喷嚏。 罗倪对苏别年的话不置可否,「那你就收下啊,反正你是真的喜欢这家蛋糕。」 「但这样就像是变相接受人家的心意,我又没有打算接受。」 「可是他也是心甘情愿。」罗倪替苏别年打开包装,挖了一口糕体送进苏别年嘴里。「不然你就答应,谈个恋爱又不会少一块肉。」 苏别年原先心满意足的表情转变为锐利—— 「不然,难道你还对李屈洐念念不忘?」 9,清清白白的朋友 在苏别年几次说了自己和李屈洐的互动和对他的看法,罗倪也渐渐放下原先的成见,甚至反过来不断调侃苏别年。 「怎么可能!」苏别年激动的反应反倒像是欲盖弥彰,惹得罗倪瞇起眼睛。意识到自己处于下风,她重新调整情绪,声明道:「我跟李学长,普普通通的学长学妹关係,再多一点,也只是清清白白的朋友。」 「哦,清清白白的『朋友』,是谁曾经说过要和人家保持距离,现在还称得上是朋友了?」 苏别年哑口无言。 「国中三年我都没看过你对哪个男人动过心,升上高中好不容易遇见一个,你如果不好好把握的话人家学长转头就毕业了。」罗倪说得头头是道,甚至开始出主意:「你下次跟他见面就装做不经意间提到最近有人在送你蛋糕,看看他会是什么反应。」 「??」 「如果,我是说如果,」罗倪不顾苏别年一句话都没说,没有消停,反而还更起劲。「如果李屈洐表现出那种,醋意满满,拉住你的手,想说些什么,又反应过来自己没有立场可以说——」 「好了够了,这么会讲你怎么不乾脆去写小说算了?」苏别年本想安静一辈子,奈何脸皮薄的她实在招架不住。 依照罗倪的进度推,再不喊停,她话里的男女主就要开始一言不合吻住对方了。 「不是吧,我光用说的而已,你脸怎么这么红?」 「??你走开!」苏别年拿起原先盖在椅背上的外套,扔到罗倪脸上,矇住她整张脸。 余朔刚和人说完话,一转眼就见苏别年落荒而逃,最大嫌疑人罗倪在座位上露出耐人寻味的表情。 「你把人家年年怎么了?」 罗倪没有答话,自顾自说着:「余朔,我感觉我们小团宠要被人拐跑了。」 「被谁?蛋糕哥?」余朔顺势在苏别年的位子坐下,「还是那个李屈洐?」 她勾唇,故作深不可测的留下一句:「谁晓得。」 蛋糕和情书连续送了半个月,有上学的日子是一天都没断过,高一四班是全员都知道这位「蛋糕哥」的存在了。 苏别年在班上人缘好,平常虽然爱聚在一起互相开玩笑,但体认到「蛋糕哥」似乎是来真的,不免有人忿忿不平,洗脑苏别年别被一时利益给诱惑住。 「光给东西不出面,绝对是因为长相拿不出手。」 「对啊,这样就配不上我们苏大美女了。」 「年年,我们喜欢,就要喜欢那种大大方方给你所有偏爱的,这种偷偷摸摸的就不要考虑了。」 罗倪和余朔在一旁看着知道大家是关心她所以有口难言、手足无措的苏别年,啃着合作社的苹果幸灾乐祸。 「好好好,是说你们要上课了你们还不去球场吗?」说着,苏别年起身喊了罗倪,拉着她逃离人群。 走在路上,余朔忍不住开口询问:「年年,你真的和那个学长有点什么啊?」 「嘖,少女的事你少打听。」罗倪覷了他一眼,想起些什么,嫌弃道:「不是,余朔,你干嘛跟我们走在一起?」 「我八卦啊,反正你不是也把我当你姊妹?」 「??」 苏别年嗅到一丝八卦的味道,但心里想起他们刚刚伙同站在旁边看她好戏的反应,害怕他们转头就联合对她进行拷问,默默把自身存在感降低,还特意走慢了几步,把空间留给这对欢喜冤家。 余朔和罗倪在国中就是一对神奇的组合,苏别年永远看不透他们是敌是友。会互相斗嘴,却也相互鼓励。她还记得国中有一次段考,老师给每个人定了标准,少几分跑几圈操场,对罗倪来说简直是天塌下来,光是想像脚就开始痠软,苏别自己都有点自顾不暇,没精力去照顾罗倪,最后照三餐替罗倪补习的还是余朔。 倘若有天真的听到他们在一起的消息,苏别年大概也不会觉得意外。 苏别年分着神走在路上,很快就到了上课地点,她绕过球场外围想到休息区坐着,倏忽之间,一声大喊惊扰神游的苏别年,她顺着声音望去,橘红色的球离自己仅有一臂之遥,她下意识蹲下身子,用手护住头部—— 儘管苏别年躲得快,球仍砸中她的左肩。 「对不起、对不起!」球场对面有人着急地跑过来,「要不要去保健室?」 「年年!你还好吧?」罗倪也小跑到她面前,不忘斥责丢球的人:「搞什么啊林子哲,不小心砸到头的话怎么办?」 苏别年边摇头边活动肩膀,开玩笑证明自己没事:「没怎样,死不了的都是小事。」 「还是去保健室比较保险吧。」林子哲看来愧疚不已,「真的、真的很对不起。」 「真的、真的不用。」苏别年极力证明:「你不信的话,我下课还可以帮你们去合作社跑腿??」 「跑什么腿,要也是林子哲帮你买东西赔罪。」罗倪瞟她。 「不然这样,下课我跟苏别年一起去合作社,刚好跟保健室顺路,有什么问题可以顺便看看。」 「好吧。」罗倪看向苏别年,「但我等一下和学姊有约,不能陪你去了。」 苏别年心下一震,林子哲是学校篮球校队的风云人物、最受同届和学姊的关注,照这样看如果她跟林子哲走在一起,他还不断道歉注意她的话,苏别年大概率会陷入緋闻中心??可看了看满怀歉意不放心的林子哲,苏别年后悔的话到了嘴边又吞下去。 10,还是离她远一点好了 整堂课罗倪和苏别年如同往常坐在旁边聊天,异于以往的是,今天俩人一直能感受到一道灼热的目光不断朝他们的方向看来。 「??是说,年年,你跟林子哲熟吗?」罗倪忽略不了,乾脆直接拿林子哲挑起话题。 苏别年摇了摇头,林子哲贵为万千少女的梦,她哪敢乱和人家搭话,平常最多的交集顶多就是「不好意思借过一下」。 「那你等一下下课不就要和他尷尬地走一路?」罗倪随手指了正在打球的余朔:「本来想叫余朔陪你,但你们三个走在一起好像也满引人注目的。」 「我有什么办法。」苏别年像个丈夫长期不着家的怨妇埋怨着:「谁叫有人和学姊约好了。」 「谁叫有人一到节日就送我礼物,今天她生日我不送她东西说不过去。」 湳顷高中虽不特别约束直属关係,但流传下来的规矩却不少,连在校车都要特别礼让学长姊。直属关係在一年级生眼里尤其需要重视,和学长闹不好于是臭名远播的人班上就有,罗倪和自家学姊还算处得来,因为人数问题所以没有分发到直属的苏别年就没有这个问题了。 罗倪刚说完,下课鐘声正好敲响,苏别年馀光瞥见马上放下球往自己方向过来的林子哲,顿时绷紧神经。 「你还好吗?」 「嗯。」苏别年在各方视线下战战兢兢的起身,想要落荒而逃,但大概只会换来林子哲一整天的特别关注。 「那我走了,帮我带一瓶柳橙汁。」罗倪拍了拍苏别年的肩膀,默默替她加油。 「嗯。」 走去合作社的路上,苏别年整路都是一个无情的答「嗯」机器,不论林子哲如何换方式询问,答案都不会变。 「人这么多,你在外面等吧?」林子哲怕她受到推挤,何况本来就没有要让苏别年跑腿的意思。 如此一举动,女孩的答案依旧是如出一辙的:「嗯。」 林子哲唇瓣轻啟,不知道还可以说些什么,只得闭嘴转身弯进人群。苏别年思索着现在偷溜走的可能性,却不小心和人撞个正着。 摇摇欲坠之际,少年眼疾手快,扶住苏别年。 「抱歉,不小心撞到你了。」 苏别年抬头,看清来人后眼底闪过一丝惊讶,举起手臂想和他打招呼,肩膀突然吃痛。她放下手,转而露出歉然的笑:「我才要道歉,是我挡到出入口了。」 李屈洐清楚听见那声吃痛的「嘶」,看了看身后的人群:「喝东西吗?我请你。」 托何季展的缘故,他看过各班体育课的场地表,下意识在意高一四的班级标记,再看到此刻苏别年站在门口,猜想她大概是来买喝的。 李屈洐不等她反应过后拒绝,下一秒直接没入人群。 兴许是因为买的东西少,比起需要一样样拣选商品帮别人跑腿的林子哲,李屈洐出来的速度更快,重新回到苏别年面前甚至只用了三分鐘。 他朝她递了一瓶牛奶多多,苏别年见了饮料瓶子后微微愣怔,李屈洐率先开口问道:「你手臂是怎么了吗?」 「喔,没什么,刚刚不小心被球砸到而已。」比起这个,苏别年更好奇——「学长,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喝这个?」 李屈洐抿唇不语。 要怎么回答?总不能说是在帮人送蛋糕后开始留意她的口味了吧? 他正思忖着如何答覆,就被迟疑的一声:「苏别年?」给打断。 林子哲抱着零食饮料,盯着面对面的两人,使得本就诡异的气氛更甚。 林子哲用打量的眼光扫了眼李屈洐,接着直接略过他,对苏别年道:「我们走?」 让人感到不舒服。 「嗯。」苏别年自然注意到林子哲的态度变化,以及现场莫名有股淡淡的火药味,赶紧应下林子哲,转头跟李屈洐道别:「学长再见。」 「再」字刚出口,李屈洐就见女孩被少年拉走。 他望着他们的背影,「见」字落地,无人接听。 落寞自心头一涌而上,李屈洐彷彿在一瞬间顿悟、顿悟苏别年不可能真如便利贴所写的「没有谈恋爱的打算」,眼前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吗? 林子哲作为湳高的风云人物,要带头排挤一个三年级转学生并非难事,看他跟苏别年如此亲密??他敛眸,决定还是离苏别年远一点好了。 、 临近圣诞,苏别年没有染上其他人欢快的情绪,反而是日復一日、逐渐加重的烦躁。 高一四在目睹两人并肩而行后有了撮合她和林子哲的意图,但只有罗倪知道他们那天最后是不欢而散的。 一句「你不要跟李屈洐那种人靠太近」,彻底惹毛了苏别年。 「他是有什么资格管我要跟谁来往?他根本连我朋友都不是。」苏别年难得露出这一面,「而且,李屈洐『那种人』是哪种人?平心而论,他转学到现在有惹出什么麻烦吗?他凭什么觉得自己神通广大无所不知,断定人家十恶不赦不值得往来?」 抱怨至此,罗倪算是听明白了。 「所以,你是因为李屈洐被误会才这么生气?」 「对。」对于有关李屈洐的话题,苏别年又是难得一见的爽快,「哪怕今天被造谣詆毁的是你或余朔,我也会这么生气。」 罗倪还怪感动的。 「而且??」想起什么,苏别年从激动气愤转变为失落:「我最近在路上遇到他,跟他打招呼都会直接被忽视。」 11,我还以为你在躲我 大概率是因为林子哲对他的不友善吧,苏别年是如此猜想的。 「你如果这么在意就去高三十堵他问个清楚啊。」罗倪看她一秒懨的样子简直恨铁不成钢,「给我在圣诞节前把这件事情解决。」 苏别年倒是想,「但他下个月就要大考了,我不好意思去打扰人家。」 那你就一辈子憋死吧。罗倪腹诽。 「我不管,反正圣诞交换礼物那天你如果再这副死样子,我就直接衝去李屈洐他们班帮你问清楚。」 苏别年撇嘴不应答,但被罗倪这么一提醒,苏别年才想起来还有交换礼物这么一回事。 她最近也碰见少年在廊上欢声笑闹,对比那日办公室两人交谈中的难受,他现在除了她也有可以说话的对象了。 苏别年不禁想,李屈洐??会收到其他人的圣诞礼物吗? 圣诞节当天是週日,罗倪邀了半个班的人到她家开派对,苏别年提早一小时换好衣服带上礼物出门。 她今天穿了版型宽松的红色圆领毛衣,下半身是白色百褶裙和同色球鞋,脖子上围着去年圣诞罗倪送她的手织围巾,整个人散发着浓烈的节日氛围,平常人声鼎沸的街道播放几首耳熟能详的背景音乐,欢快热闹。 苏别年到的时候罗倪还在场佈,索性上手帮忙了。 装饰圣诞树的同时,罗倪兴致勃勃地讲起等一下的流程:「等一下每个人进来都要先把礼物放在树下,然后边吃东西边玩团康,最后最后再来交换礼物??对了年年,你想玩什么?我觉得还是国王游戏跟万年不变的真心话大冒险好了??」 苏别年看着滔滔不绝的罗倪,黯淡了几天的情绪也不自觉高昂:「我还有带桌游,等等可以一起玩。」 「好啊,输了的人就叫他去外面跳艷舞。」 ?? 一小时后人都齐了,各方交涉下决定先来玩真心话大冒险,罗倪随意从桌上笔筒拿出一隻原子笔转动,笔尖在桌上高速旋转,指向第一位天选之人——苏别年。 「说吧,真心话还是大冒险?」罗倪毫不留情。 为了活跃气氛,苏别年应各位要求装作不怎么情愿地选了大冒险。 「我有一个,打电话给林子哲跟他告白!」 现场瞬间反应如潮。 不过这个大冒险苏别年是真的不情愿:「我现在改真心话还来得及吗?」 「愿赌服输啊,都选了大冒险了。」 「而且说不定一不小心就抱得男神归了,你绝对不亏。」 有人更是直接播通了林子哲电话,推到她面前,不给她耍赖的机会。 电话接通,一声没有情绪起伏的「喂」让大家都安静下来,眼神紧贴不回话的苏别年,用气音和手势不断催促她开口。 「??喂?」苏别年像是被人拿刀抵在喉咙,终是说了句。 「苏别年?」对面的人显然愣住了,「怎么是你?」 苏别年哪有间心解释,只想赶快结束,「林子哲,我??」一咬牙,那四个字脱口:「我喜欢你。」 语毕,苏别年马上切掉通话。 「怎么不等我们男神的反应直接掛掉!」 「对啊,感觉他下一秒就要跟你深情告白了。」 还有人刻意捏腔拿调,重复林子哲的话:「『苏别年?怎么是你?』,语气马上都温柔了!」 苏别年忍不住皱眉,一心只想结束这局:「好了好了,换我转!你们等一下一个都别给我好过!」 这次笔尖指向苏别年旁边的余朔。 「班长,真心话还是大冒险?」受过伤害的苏别年露出不怀好意的笑。 有了苏别年的前车之鑑,余朔心有馀悸的说道:「??真心话。」 「在场,有没有你喜欢的人?」 苏别年捕捉到余朔有意无意地看了罗倪一眼,却是一句:「??没有。」 苏别年不屑地「嗤」了一声,继续对他施压:「班长,你选的是真心话喔。」 此起彼落的「是真心话喔」顿时朝余朔发起进攻,苏别年能感受到她另一边的罗倪捏了自己的手臂,眼神示意苏别年闭嘴。 她欠揍的对罗倪摆了一个「才不要」的鬼脸。 罗倪服了,这姑娘平常看似温柔和蔼,但骨子里的腹黑她早就该摸透了。 余朔耐不住调侃,终是承认:「好啦,有啦。」 又是一阵尖叫起哄,若有似无的目光落在余朔和罗倪身上,彷彿彼此都心知肚明。 「小声一点,是要害我被邻居投诉吗?」罗倪面颊泛红斥责完,把桌上的笔丢给余朔,「换你了。」 经过这一齣,心满意足的苏别年觉得接下来的问题都是小儿科,连今日重头戏的交换礼物环节得到一年份卫生纸兑换卷都还是笑瞇瞇的。 最后罗倪还是把苏别年「扫」出家门,丢给她圣诞礼物后直接甩上门。 平时都是苏别年被罗倪调侃,今天终于轮到她吃自家好友的瓜,这阵子围绕在身旁、和李屈洐的友谊危机警报也暂时被放在一旁——但此刻,苏别年站在公车站,警铃再次作响了。 李屈洐就这么坐在长椅,腿上放着一本书,目视远方,貌似正在休息,注意到有人靠近,视线就这么不偏不倚地和她的对上了。 「??嗨?」苏别年眨眼,觉得乾脆就把这件事解决了:「我可以坐你旁边吗?」 李屈洐闔上书,轻轻点头。 「学长,你是住这边吗?」苏别年开啟话题。 「不是。」李屈洐感觉来自旁边女孩的炙热眼神像在逼他说更多话:「我最近假日都在跑图书馆,现在正要回家。」 「所以你这阵子都在唸书吗?」 「嗯。」 「原来如此。」苏别年尷尬的笑了下,「我现在在学校很少看到你,跟你说话你也没有回,还以为你是在躲我。」 12,她的偏爱向来明目张胆 李屈洐有些心虚,看距离公车抵达时间差不多,便顺势起身,颇有转移话题的嫌疑:「我车要来了,你呢?」 「我是下一班。」苏别年说完,在包包翻找什么,不久后掏出一个带有红色字样的包装袋递给李屈洐:「学长,圣诞节快乐。」 里头的吊饰是再寻常不过的圣诞树造型,不一样的是最顶部的五角星有微笑表情,小巧精緻的掛件在李屈洐手上充满反差。 圣诞节啊。 李屈洐一个从小连春节都不过的人第一次收到圣诞礼物。 隆冬寒风凛冽,顺着风向擦过脸颊,少年嘴角噙着一抹暖笑,宛若手中的圣诞星。 不远处公车缓缓驶进站,车门开啟,零星几位学生下车,李屈洐转身离开前满怀真诚:「谢谢你,我很喜欢。抱歉没有准备什么东西给你。」 「不用抱歉。」苏别年挥手,看向他身后:「你的车来了,学校见。」 有时候李屈洐真的受不了自己的不善言词,千言万语总在出口时被扼杀在喉咙,最终出口的仅是一句:「嗯,学校见。」 青涩岁月,李屈洐能做到最热烈的回应就是在隔天的奶油千层上放满草莓。 儘管不是以他的名义。 「有学校愿意收你就已经不错了,还重考什么?」 李屈洐又再次厌恶自己的不善言词。 他回想半年多前初来这座城市,全身浸过雨水,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照地图找路,当时他的舅舅忙着收店,一个眼神都没给他。 好不容易正视他时,第一句话就是「把头发染回来」。 当年李屈洐的母亲李霈名因为染上赌癮欠债被轰出家门,李屈洐打从有记忆以来唯一的亲人便只有整日早出晚归或彻夜不回的母亲,自己进了少管所出来后,李霈名因为涉嫌贩毒被警方捕获,他一时之间什么都没有了。 李霈名有两个哥哥,在唯二的亲戚里,李介名是他唯一能联系上的舅舅。 「来湳顷吧,重新开始。」那是李屈洐如同暗夜般的日子里最似曙光的一句话。 李介名在湳顷开甜点店,一个人和两名店员,开店的原因他从街坊邻居间谈中听过—— 他的前妻爱好甜品,定居在湳顷后两人还有一个孩子,不过孩子五岁时,李介名的前妻无预警消失,带着所有存款和孩子一併离开了,留给他的只有那间名为「foreverandalways」的蛋糕店。 自那之后,蛋糕店的经营仍是继续,只是原先开朗健谈的沉介名性情大变,变得古怪且难以捉摸,与人交谈都不超过五句。 李屈洐也是深深感受到了。 不论李屈洐在校平时成绩多么优异,真正到大考那天没发挥好也是徒劳,对于李介名来说,李屈洐的档案上已经有了无法抹灭的污点,继不继续求学都无所谓。 但少年终究是少年,骨子里有倔强,不甘就此罢休,可李屈洐也清楚的了解,给他现在生活的是沉介名,自己根本没有资格反抗。 于是晚上七点,李屈洐坐在一条无人的巷弄,在那盏忽明忽暗的路灯上好像看见自己飘忽不定的十八年。 他垂眼,架在双腿间的参考书有他密密麻麻的笔记,以往每每复习一遍都会有新的笔墨入页,现在的他拿着笔,思绪乱成一团,无从下笔。 「学长?」 熟悉的声音入耳,李屈洐抬头,少女就这么浸在亮起的昏黄灯光,在一片如浓墨一般的夜色中晕开,像一管温柔明亮的鹅黄色顏料。 她怎么总能在他脆弱到不堪一击时出现? 见李屈洐不回话,苏别年乾脆一屁股在他旁边坐下。 同一间学校,她自然听说李屈洐的发挥失常,但现下却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 反而,从书包里拿出补习班的讲义。 「你不回家吗?」 苏别年掀开今日的上课进度,随口道:「在家读不下去。」 如此明显的谎话,李屈洐又不傻。 他看苏别年认真写起题目,便没有开口拆穿,试图将思绪重新放到书页上的重点。 大概是被严肃认真的气氛所染,他慢慢进入状况,这条街巷鲜少有人经过,唯有偶尔的路灯闪烁扰人——这么想着,一道恆常稳定的亮光突然照亮他书上的字句。 源自隔壁仍埋头苦读的苏别年。 她拿着熟悉的吊饰,圣诞星顶端亮光,坚定照亮他眼前的世界。 李屈洐灵光一闪,摘下自己包上的吊饰,拨开底部的开关,同样照在少女落笔的地方。 苏别年微微一顿,浅浅勾唇,两人没有对望,手中的笔却加快了书写速度。 就这么过了一个多小时,两个人都不嫌手酸,直至路灯亮了一瞬又随即暗下,提醒苏别年再不回家,苏家大概就要兴师动眾万里寻女了。 「学长,我差不多要回去了。」苏别年没有放下吊饰,不过东西都已经收好了。 「好,等我收一下东西。」李屈洐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好,「我送你回家。」 苏别年看着站立在前的李屈洐朝她伸手,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竟把自己的手搭了上去。 甫触碰到少年掌心,李屈洐就如触电般收回,乾咳了两声,「那个、我帮你拿书包,这里很暗,你走在前面照路??」 一抹嫣红迅速攀上苏别年的脸颊,她强忍想当场挖个洞鑽下去的衝动,僵硬地照李屈洐的话把书包递给他。 两人一路默默无话到闹区,苏别年一心想赶快从尷尬中退出,于是开口:「再转个弯我就到家了,我自己走就好。」 李屈洐点头,把书包还给她:「路上小心。」 「你也是。」说完便落荒而逃。 李屈洐目送苏别年至转角,下意识攥紧刚刚被碰触的手,掌心的馀温似乎有向上延至耳根的趋势。 隔週,李屈洐在图书馆自习室待到九点关门,拖着疲惫的身躯弯进那条无人街巷,意外发现那盏坏了三个月的路灯被修好了。 他不自觉走近一看上头张贴的单子,愣在原地。 「路灯认养人:苏别年」。 心跳的速度赶上眨眼,李屈洐咬唇,试图抑制翻涌的感动。 白日的明亮仰赖太阳,李屈洐的白昼依仗苏别年。 她的偏爱向来明目张胆。 十八岁那年,李屈洐不可否认被照亮的渴望,爱上太阳。 13,最盛大的告白 第二学期伊始,李屈洐拒绝了之前答应何季展、追求苏别年的请求。 一是因为他的坚持让李介名松口,同意给他第二次机会,李屈洐必须要付出比以往更多的努力专注考试;二是因为,他不想牺牲自己的喜欢,换取何季展三两句感谢。 他总算釐清当时的他听到何季展喜欢苏别年时,心里为什么会有那股异样感受了。 但他当然只跟何季展说第一个原因。 「没事,你一定要好好考,为高三十争光。」何季展表示理解,「而且我都有要放弃的打算了。」 李屈洐不免疑惑:「为什么?」 儘管他确实松了一口气,但站在朋友的立场想,何季展都坚持半个学期了,说放弃实在可惜。 「感觉人家对谈恋爱真的没兴趣吧。」何季展耸了耸肩,看似不甚在意。「至少我努力过了。」 不管结局如何,至少他努力过,最后一年青春,何季展只求一个不留遗憾。 李屈洐不一样,倘若努力没有结果,他寧可重新来过,投注双倍的专注,不甘妥协,是他骨子里的傲。 「哎,你不用再想这么多了,好好加油就对了。」 凤凰花开,宣示李屈洐来到湳顷过了将近一年,赢来的第一个里程碑便是高中完结。 七月的试卷怎及六月的离别,典礼冗长,中午的热浪宣告夏天回归,台上司仪一声「礼成」,意味从礼堂到校门,是他们以在校生名义走的最后一段路了。 有人笑闹终于可以离开,有人大哭着喊希望时间永远不要向前。 「洐啊,你说出了这扇门以后没有你,我该怎么办?」何季展掐着音调,握住李屈洐的手。 李屈洐甩开他的手,皮笑肉不笑:「出了这扇门后,我们半小时之后还会再见。」 「我半小时都不想跟你分开啊——」 「哎哎哎!」张修明突然站到他们身后,给了何季展一个冷眼:「何季展,我怎么都没看到你对我这么捨不得?」 何季展应嘉宾要求,一个飞扑想拥抱张修明:「张张!我一定会想你的!」 张修明五十几岁的身体依旧敏捷,迅速躲过何季展的「骚扰」,满脸嫌弃:「行了,我只是想说你们等一下还有约,不要在大门口这里搂搂抱抱,有碍观瞻。」 高三十班中午吃完饭,有人提议去ktv续摊,主揪怂恿着以后都要各奔东西,很难再聚了,一时间气氛伤感了起来,便全体覆议。 李屈洐全程都是静静坐在一旁,时而微笑,时而跟着起哄,没有太多的动作。 夏天昼长,结束时太阳还未没入地平线,不过所有人心知肚明,该是离别的时候了。 「洐啊,等你考完试一定要约。」 「一定。」 青春落幕在未完的约定,各自告别过后,李屈洐盘算着要不要去图书馆待到闭馆,走至公车站的路上,遇见放学后要前往补习班的苏别年。 女孩身着湳高的夏季制服,头发扎成松松的高丸子,满眼生无可恋地从他旁边经过。 「苏别年。」李屈洐下意识喊住她。 「??学长?」苏别年一瞬间闪过眼前的李屈洐是幻觉的想法,「你怎么在这?」 即使在学校遇见的机会并不多,但她今天一整天脑中縈绕的,都是「今天之后是不是真的再也遇不到李屈洐了」。 李屈洐的毕业,意味着他可能不会继续待在湳顷,在那个没有社群软体、容易被距离分开的年代,他们短暂的交集将会就此结束。 「刚刚和班上的人聚,现在结束了。」李屈洐简洁明瞭的回答,转而问道:「你要去补习?」 「嗯。」 「那我陪你走过去吧。」 苏别年没有拒绝。 两人肩并肩,馀暉照耀,恍惚间让人想起第二次见面时,苏别年主动对受伤的他搭话的场景。 「学长,你之后会留在湳顷吗?」 她将心中的疑问脱口,没有放下心中大石的脚踩实地,反而是石头离开后,留下更多空间承载难过。 「大概不会。」李屈洐侧首,语气变得轻柔:「虽然我很喜欢这里。」 苏别年从小在湳顷长大,同样的路走了好几遍,从来没想过自己喜不喜欢这座城市,但如果要问,和身边的少年走在这条路是前所未有——只要有他在,她说不出「讨厌」两个字。 「我在青顷都是独来独往,刚来这里的时候,还以为自己一年后会像当初那样瀟洒离开,接着到另一座新城市。没想到现在还挺捨不得的。」李屈洐浅笑,「感觉一切,在遇见你之后都变好了。」 看似简单的坦白,对李屈洐而言,是能说出口的话中,最盛大的告白。 苏别年好像抓住了一些弦外之音,顿了顿,心跳速度开始加快。 五分鐘的路程,很快就到了补习班大楼门口,苏别年停下脚步,想到走进这扇门后,就再也见不到眼前的少年,心脏的惆悵和小鹿乱撞矛盾的同时并行—— 她脑子一热向前,张开双手,短暂拥抱她的夏天。 她能感觉到李屈洐的僵硬、手足无措、不自在。 苏别年松手退回原位,嗓音有些低:「学长,毕业快乐。」 李屈洐忍住想回拥她的衝动,只想要今天结束后,能够快点见到她:「??考完试的下午,我去找你。」 「啊?」苏别年没想到李屈洐会是这样回应。 「就在那条巷子,等我。」 14,虚有其表 下一次的见面,却是在十年之后的颱风天。 发出邀约的是他,失约的也是他。 苏别年坐在办公桌啜饮咖啡,冷笑一声,为自己十年前苦苦等待的那三小时感到不值,当初就该信了罗倪的话,不该接近李屈洐。 「苏经理,我先下班啦!」 平常都到点走人的郑汇今天硬是多待了两小时,苏别年放下咖啡杯挑眉,「再见。」 部门一时间只剩下苏别年一个人,她把明天要匯报的简报顺了一遍,看时间差不多了才关灯走人。 所谓的时间差不多,是大概遇不到李屈洐的时间。 下到大楼门口,滂沱大雨毫不留情冲刷柏油路面,淅淅沥沥的雨声让苏别年心都凉了半截。 虽说「slee:p」加班员工叫计程车可以报销,但时值晚高峰,这栋大楼还有其他公司叫不到车的人在屋簷下急跳脚,看来自己能够乾净清爽到家的机会十分渺茫。 苏别年叹气,心想乾脆回去办公室待到雨势变小,刚转身,那个苏别年刚决定不再和他有交集的男人就站在眼前。 「苏别??苏经理。」李屈洐还在习惯改口喊她的职称。他看了看那片雨幕,再看了看面对面的苏别年,「没带伞?」 「嗯。」 「我的给你吧。」李屈洐把手上正欲撑开的折叠伞给她,「我去旁边的便利商店买件雨衣就好。」 「不用了。」苏别年并不想和他有过多接触,更不想欠他任何人情。 何况雨下得这么大,雨伞根本形同虚设。 李屈洐一眼看穿苏别年刻意营造的疏远感,不说破,一口咬住她的弱点:「苏经理,你明天有跟林总的会议吧?如果不小心感冒了,影响的是我们公司的全体利益。」 「??」苏别年看向他,默默接过那把伞,低声说了「谢谢」。 李屈洐微笑,「那我就先走了,苏经理再见。」 说了再见,却还是留在原地。 「再见,李??总监。」 苏别年看他听见自己的告别过后终于捨得离开,莫名有种上当受骗的错觉。 她扭头甩开思绪,撑开墨绿色的折叠伞,踩着高跟鞋沿路避开水洼,迅速移动到捷运站搭车回家。 苏别年住的公寓位于黄金地带,一层两户,回家时她把伞放到李屈洐家门口。 洗完澡,苏别年换上睡衣倒在自家沙发上,点开手机看了今早公司群组@李屈洐的讯息,大拇指不受控制地点开他的个人页面开始往下滑。 清一色的无配文风景照,最底部的一则贴文才有他的身影。 李屈洐戴着眼镜和一位中年男人并排站着,眉宇间有几处相似,不过两人都没看镜头,像是不经意间按下快门储存的照片。 苏别年回想大学那会儿她也有戴过一学期的框架眼镜,成天捧着几本书跑来跑去,在旁人眼里像个不折不扣的书呆子,怎么在李屈洐脸上就成了时尚配件,让人一下褪去少年气息换作成熟男人? 而且是让人为之疯狂的那种。 「虚有其表。」苏别年皱眉总结。 电梯门一打开,李屈洐一眼看见家门前的伞。 他若有所思的拾起,瞥了眼隔壁紧闭的门扉,十年前和苏别年同班同学的对话犹在耳畔—— 「学长,你知道苏家在湳顷不是什么普通人家吗?」 李屈洐在那天得知了苏别年的父亲是当地有头有脸的商人,母亲则是教育局的主任,作为独生女的苏别年自然备受宠爱,这样的家庭难怪能造就她如此温暖且天真烂漫的性格。 「她的妈妈希望我告诉你,如果没事请别接近她女儿。」 「??」 教育局主任啊??一定知道他的底细了。 他一个留有污点的人,哪有和对方母亲谈话的资本。 后来他一声不吭离开湳顷,回到青顷开始新的生活,就像生命中从来没出现过苏别年这个人。 他默不做声的思考良久,现在,李屈洐依旧不想把苏别年捲进自己称不上多风光的生活,寧愿她像今天这样,只把自己当作过客,不表现出他们过往的熟悉。 太阳不能只照耀在他身上。 隔天的会议是当红游戏公司风升和「slee:p」的跨界合作,程贰良非常看重这次合作,苏别年自然不敢怠惰,在会议室讲得有声有色。 「我们都知道风升最新开发的游戏预约数突破百万,未来绝对能成为爆款,但「slee:p」在年轻人间的流行影响力同样不容小覷。虽然这两个看似面对的是不同群体,但我觉得没有人会对穿上好看的衣服没有憧憬,风升对于玩家角色长相、身材向来不拘束,玩家能随心所欲创造自己喜欢的形象,正如拣选自己喜欢的衣服。 「区别在于,现实中的衣服上身可能会不满意,不过如果把同样的设计、剪裁放进游戏,供角色自由穿搭,绝对能提高部分玩家的游玩兴致,除此之外,还能吸引非主要客群的消费者前来尝试、透过游玩解锁更多穿搭配饰??」 苏别年最后秀出设计部同事画的初稿,对方看起来很满意,临走前表示看好此次的合作。 程贰良笑着送林升离开公司,苏别年总算是松了口气,回到办公室吩咐大家接下来的工作。 「这次苏经理又拿下新的合作了啊,听说合作方直接指名要和她对接?」 「对啊,但方案什么的不都还是我们这些人要做?她只要上台讲几句漂亮话,功劳就全成她一个人的了。」 「人家有执行长罩着,根本不怕出错。」 15,你不准离开我 这些嘲讽一字不落的传进李屈洐耳里,尖锐、刺耳,彷彿他曾受过的流言蜚语。 李屈洐蹙额,不明白为什么好好的一个人会被说得如此不堪,苏别年的性格理应来说不会让她备受冷眼,就算真的引人嫉妒也会游刃有馀的处理复杂的关係,再结合和苏别年重逢以来她的态度转变,李屈洐意识到事情好像并不简单。 他端着马克杯离开本欲踏进的茶水间,走到楼梯间接听已经拨了三通未接来电给他的电话。 「喂?李——」 「林升,你今天指定一个小姑娘和公司对接?」 林升不明所以,「啊,对啊,她能力不错,各方面的准备都很充足,跟她对可以节省很多精力。你突然问这个干嘛?」 「没什么。先掛了,我还要上班。」 「你上个鬼——」 林升对着显示结束通话的页面爆了粗口。 李屈洐重新回到茶水间,那群人还留在里头畅谈苏别年究竟是如何上位的,就见新任总监微笑着走进来,因为拿不准李屈洐的性格,他们马上收起嘲笑的嘴脸,一一问好。 李屈洐没有回应,脸上状似和蔼可亲的笑没有收敛,却莫名引得人心慌。 「你是??销售部的daisy?」他边泡茶边开话题,「听林总说你们苏经理这次和他开会准备的很完善,这次你们部门的大家都辛苦了。」 「不会不会,苏经理才是最辛苦的,跟她比起来我们做得根本不足掛齿。」daisy表面说得谦虚,但话里的挖苦意味愣是被李屈洐听出来了。 「怎么会这样想呢?」李屈洐笑意更甚,「虽然我来『slee:p』才短短几天,但小程总总跟我说不论大功小劳,只要对公司有贡献他都会看见并给予奖励。你们如果选择谦虚,那就由我去帮你们邀功囉。」 言下之意,要是做不出什么值得引以为傲的成就,就不要把他人的功劳谈论的仿若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 「不劳烦李总监了,我们会继续努力。」陈致晓察觉李屈洐笑语中的警告,连忙结束话题,眼神示意所有人出去。 临走前,不忘瞄了泰然自若的李屈洐一眼。 陈致晓的第六感告诉他,能受程贰良青睞空降成为财务总监的李屈洐绝非简单人物,那一双墨黑色的瞳仁难以看破,完美的躯壳下似乎隐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现下却在为苏别年出头。 回到办公室看到苏别年不在位子上,询问下陈致晓得知她去了程贰良办公室,「哼」一声冷笑。 什么准备完善,不都是靠那张脸蛋吗? 「执行长,你找我?」苏别年站在门口,显得小心翼翼。 「嗯,你进来坐。」程贰良眼都没抬一下。「把门带上。」 别于旁人面前的轻松幽默,程贰良与她独处时,每一句话都像是命令,偏偏苏别年不敢违背。 苏别年在品牌创立之初就开始替程贰良打工,从二十岁的实习到二十六岁的部门经理,旁人眼里,程贰良绝对待她不薄,连现在的住处都是他提供的「员工宿舍」,只有苏别年自己知道这六年哪有什么光鲜亮丽,反之是多么忍辱负重。 「我约了餐厅,今天晚上下班跟我去。」程贰良坐到她对面,「你上午的表现林总很满意。」 「??所以是跟林总的饭局吗?」 「不是,只有你跟我。」程贰良看出苏别年的侷促和抗拒,他君王般的向后仰躺,一副居高临下:「苏经理,别忘记你现在的一切都是我给你的。」 她无从拒绝。 入夜,苏别年的梦里是与她纠缠整整四年,仍无法逃脱的桎梏。 程贰良的浪无人不知,打从她认识他以来,交往过的对象一双手加脚趾头都数不过来,程贰却从未对她保持过距离,约她吃饭、看演出,对外一致口径「给苏经理的员工福利」,向她永远都是一句病态的「你不准离开我」。 这一切的开端,始于苏别年毕业后实习生转正,程贰良开始密切和她接触。 她这辈子都忘不了程贰良某任女友当着全部门人的面泼她一脸咖啡,大声指控她勾引自己的男友,骂她是荡妇不知廉耻,骂她自不量力妄想能够上位。 全程,乃至于事后,程贰良态度都是一贯冷漠。 ——「不然你以为凭你自己真的可以进到公司吗?要不是有我,你今天能够站到这个位子吗?」 苏别年想去理论,得到的是程贰良的羞辱。 她仿若一隻被程贰良眷养的小鸟,纵使想飞、想逃,他却有千百万种断她后路、让她在这世上生存不下去的方法,苏别年深知自己不可能飞出他的手掌心。 这几年她以为自己已经能对一切感到麻痺,甚至擅自停止服用医生开的药物,拒绝一切相关治疗,殊不知到头来仅是自欺欺人。 她的生活是一片野火烧过的荒漠,连乌云都不愿意停留,唯有漆黑从未离开过,她拼命想前奔跑,试图抓住些什么,到头来的只有满手鲜血,和数不尽的心碎。 要问苏别年为什么排斥和过往有关的一切,便是那些人、事、物的出现,让她深刻感受到现在的日常和十年前堪称完美的生活落差甚大。 16,我也拿你没办法 凌晨五点入眠,早上七点,仅进行两小时浅眠的别年就从噩梦中惊醒。她揉着太阳穴舒缓发疼的头部,躺在床上用另一隻手勾住床边柜子柜面上的止痛药,坐起身子拧开宝特瓶吞药。 苏别年拍拍脸颊走到阳台,假日清早的马路少了些平日的喧闹,她凝神想听听夏日的蝉鸣鸟叫清净身心,没想到隔壁一大早就鸡飞狗跳。 「李屈洐,你说你放着自家公司不管不顾跑去服装公司当什么财务总监?你要是缺钱就和我说啊。」 「吵死了。」男人沙哑的声音透着不耐烦,「我就是想查查自己的私人恩怨,不会影响到公司。」 苏别年闻言眉心一跳,这几句对话资讯量有点太大了。 「私人恩怨?你和『slee:p』的私人恩怨?」 「差不多。」 苏别年听见隔壁推开落地窗的声音,急忙蹲下身。 两边的阳台只用一堵矮墙隔开,倘若两边住户介意才会特意全隔。李屈洐眼角馀光瞥见一道黑影闪过,他心下一惊,试探地喊:「苏经理?」 这一喊引来了看热闹的林升:「什么苏经理?我认识的那个苏经理吗?」 苏别年装死。 「苏别年,我看到你门是开的。」李屈洐走到墙边垂头,果真看见一个脑袋在地上,她现在动作无疑是作贼心虚。「你都听到了?」 苏别年认命缓缓站起,「听到什么?」嘴硬但语气心虚。 「等等,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林升本想跟李屈洐到墙边,却被男人一手摁住。 苏别年这才发现刚刚和李屈洐对话的男人是昨日风升的总裁,不免吃惊:「林总?」 李屈洐脸都沉了,好了,这下事情变复杂了。 「林升,你回去。」他恶狠狠瞪了眼造就一切的源头,缓和神色后转身:「苏经理,烦请你过来我家一趟。」 林升不满:「为什么——」 「林总,需要我请你秘书来接你回家吗?」李屈洐下达最后通牒,林升儘管心不甘情不愿,迫于李屈洐的胁迫之下不得不离开。 苏别年想当作没事:「李总监,那我先进屋了??」 「苏经理。」李屈洐喊住她,露出过往温暖如春的笑容,说出的话却是十万分冰冷无情:「你信不信我会杀人灭口?」 男人沐浴在早晨的阳光下,灰黑色的真丝睡衣粼粼波光闪烁,分明笑着,语句里的威胁一点都不像玩笑,让人感到一阵恶寒。 反正苏别年是信了。 「给我十五分鐘。」 苏别年走回浴室洗漱,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边擦化妆水边进行头脑风暴——李屈洐和一个服装品牌能有什么恩怨?难到是和程贰良? 不对啊,虽然程贰良并非善茬,但在外人眼里他除了花花公子这个身份外,是一个年轻有为的富三代,从不主动与人建立对立关係,何况李屈洐就是靠程贰良的关係才空降进这家公司的,对他应该有恩才对。 她随手拿了件t恤换上,用梳妆台上的碎花大肠发圈绑了个低马尾,一出面就见李屈洐倚在他家门框等她。 「吃早餐了吗?」他收敛起那副心狠手辣的模样,语调温柔,慵懒的站姿早已没了当年那隻丧家犬的残影。 苏别年不语,静静端详他的容貌。 初见时李屈洐一头金发透露少年一身傲骨倔强,说话意外的不喜张扬,学生时期饱受流言,仍是不卑不亢。 现在的他,身形高挑,眉眼褪去当年的稚气,眼神里多的是苏别年读不懂的情绪。现在的李屈洐,会是什么样的个性? 李屈洐见她一言不发,往后退了一步,「先进来吧,我去弄点东西给你垫垫肚子。」 理应来说,单身女子轻易踏入成年男性住家无疑是危险之举,可苏别年还是无法拒绝李屈洐,跟对待程贰良的迫不得已不同,面对李屈洐,苏别年是打从心底、不知从何而来的信任。 她克制不了的向前,反应过来后已经没有理由后退,只能嘴上硬气。 「不用了,有什么事请李总监你现在说清楚吧。」 面对那些熟悉的心动,哪怕与心底的渴望相违背,她仍抗拒重蹈覆辙。 李屈洐自知理亏,不强求,但还是伸手把苏别年拉进玄关,关上门。 「如你所闻,我进公司的目的并不单纯。」李屈洐握着门把手,苏别年背抵门板,前方是李屈洐厚实的胸膛,落锁的轻响在她耳边尤为清晰。「这对我来说很重要,我不希望出任何差错。」 苏别年稳住逐渐紊乱的气息,强行镇定:「但你没有能够说服我的理由,不是吗?」 「是。」他大方承认,放低姿态,尝试说服苏别年:「我知道你大概不想再看到我,所以我向你保证,等我处理完这些事情之后我会彻底离开你的生活,在这期间你可以向我提任何要求,我能实现的绝无怨言。」 「如果我不答应呢?」 「如果你不答应??」李屈洐低头望进那双熟悉却又陌生的眼,突然朝她靠近,她的每一次呼吸、鼻息尽被他收进眼底。 玄关的灯没开,全然靠着远处客厅的光,昏暗的角落,他们身上的气味彼此交融,鼻尖近乎相抵,惹得一室旖旎、曖昧肆意横生。 苏别年心提到了嗓子眼,想逃,却无处可躲。 这一切简直荒唐至极。 「如果你不答应,」李屈洐轻声重复了一遍,放下架在门上的双臂,重新拉开距离,「我也拿你没办法。」 17,苏彆扭 他自嘲地轻哂,「只是可能要换我被杀人灭口了。」 李屈洐耷拉着脑袋,又是那副让人心软的流浪狗样。说得好像任她拿捏,但事实是苏别年感觉自己像是拋弃他的坏人,被下了蛊似的回答:「??我知道了,我不会跟任何人说。」 反正本来就不想和李屈洐或更复杂的事扯上关係。苏别年不知是不是在洗脑自己。 「真的吗?」李屈洐微微瞪大眼睛,仿若苦闷终是得到上天垂怜。 苏别年对上那双眼心慌了一下,她别过头,按下门把手,「我唯一的要求就是在公开场合不能提到我跟你的关係,我们只是平常没有交集的普通同事。」 「你的意思是『私底下』我们是可以叙旧的非普通同事关係?」 女人此时已经站在门外,闻言意识到对方得寸进尺,自己的同情换来调侃,苏别年只想把门甩到他脸上—— 「开玩笑的。」李屈洐急忙用手撑门,换上正儿八经的态度:「我说了会毫无怨言,也请苏经理守信用。」 「你只要不影响我,我都会当作没这回事。」落下这句话,苏别年扭头就走。 李屈洐在原地勾唇,低沉的嗓音呢喃着:「看你改叫苏彆扭好了??」 回到最温暖的沙发,苏别年感到一阵心烦意乱,她能清楚感知到面对李屈洐时的心理活动,可是她不明白,早已时过境迁,她跟李屈洐都改变了,为什么心动不能只留在当年的懵懂岁月? 放在桌上的手机一震,打断她心中的万马奔腾,苏别年随意瞄了眼萤幕,突然就不淡定了。 「李屈洐同意了您的好友邀请?」苏别年语调满是不可置信,整个人几乎是从座位上跳起来的,「我什么时候??」 苏别年想起前几天翻过李屈洐的个人页面,那时看完似乎就顺手按下了传送交友邀请?? 刚刚还讲得一副义正严词,要人家不要来打扰她的生活,结果最先主动是苏别年自己。苏别年倒在沙发上抓着抱枕,懊恼不已。 隔壁的李屈洐在按下同意后,瞬间收敛起残存的笑意,戴上眼镜坐到办公桌打开笔电,着手翻阅关于「slee:p」的所有资料,不出李屈洐所料,儘管已经进入了公司内部当上高管,程贰良给他的财务报表真实性依旧令人存疑。 他在入职前几个月亲自走了一趟「slee:p」位于海外的代工厂,到了之后却是一片废墟,据当地人表示工厂在不久前已然倒闭,工厂的负债在财务状况表上却没有被提及,有此可见公司的运营确实存在问题,程贰良果然在隐瞒着什么。 但这些还不足以压垮程贰良,乃至于他背后的整个臣也集团。 臣也集团作为全国前三大财团,在緋闻控管方面也是出了名的谨慎,网路上除了零星几则掌权人的花边新闻,再也找不到其他。 原因无非是激不起大眾反应,抑或是恰恰相反,一旦被爆出便会遭到强烈反弹,使利益严重受损,集团光荣不復存在。 李屈洐知道臣也花大价钱买通狗仔的理由绝对隶属后者,但歷经他人挖掘后的臣也又不是傻子,一次又一次完善保密措施,他要查到需要费一番大功夫。 思及此,他想起要再三叮嘱林升不能在其他人面前说到关于自己的事,这是李屈洐自己的私事,他不想害身边人捲入这项纷争。 李屈洐和苏别年十年后最大的不同,大抵是交际圈的变化。 苏别年在职场雷厉风行,寧愿树敌也不愿意与人亲近,像是在自身周围封上一条警戒线,保护自己的同时,是赤裸裸的画地自限;李屈洐则和她相反,温柔不摆脸色,谦卑有礼,唯有在知心好友前才会袒露情绪。 林升曾文艺的想过李屈洐像天上的月亮,远看完美无缺,贴近会发现上头满是坑坑洼洼,却丝毫不影响他为黑夜带来柔光。 虽然这样的矫情换来的是李屈洐的一脸鄙视。 、 工作对接了整整两个月,林升在李屈洐的威逼利诱下还是无从得知这位苏经理是何方神圣,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带着一年轻小姑娘进了自己公司又出去。 郑汇跟着苏别年来来回回进出风升大楼几次,察觉到对方的注意,忍不住八卦:「苏经理,林总该不会对你有意思吧?」 苏别年实在不想回忆两个月前的尷尬场面,警告郑汇不要多嘴:「你再讲下去今天晚上就留下来帮我加班。」 十月下旬,销售部开始为下个月的合作预热,加上秋季上新后需要着手准备冬季专案简直忙得不可开交,郑汇光跟着苏别年对接风升就已经晕头转向,实在难以想像苏别年同时间还有其他工作要忙。 活动正式上线那一天,郑汇守在电脑萤幕前,看见后台玩家人数逐渐飆升笑得合不拢嘴,全然没发现站在身后的苏别年。 「开心吗?」 郑汇抖了一下,转头就见苏别年往她桌上递了一叠资料。 「之后的总结报告就交给你了。」 语毕,那位美得惊心动魄的苏经理挥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郑汇:「??」毁灭吧。 自从上次会议是单独辅导后,苏别年总有意把她带在身边磨练,郑汇欣喜之馀看着桌上一大叠资料,不免觉得苏别年有点太信任她了。 郑汇抽了抽嘴角,是可以不用这么信任她没关係?? 18,你有病吗 逼近年末,全公司都陷入水深火热之中,儘管苏别年和李屈洐仅有一墙之隔,双方的刻意避开加上工作繁忙,近两个月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对话更是鲜少。 但莫名其妙的谣言却散播开来。 苏别年皱眉看着萤幕上郑汇传来的对话纪录,总算明白最近走在路上愈发强烈的探究眼光是怎么一回事。 郑汇:「这群人实在是太过分了!苏经理,需要我去帮你痛骂他们一顿解气吗?」 相比于郑汇连续不间断的讯息透漏出的气愤,当事人苏别年反倒显得不把事情放在心上,耐下性子安抚郑汇。 苏别年:「你不要激动,搞坏职场关係对你没好处。」 截图是公司小群,郑汇能进到里面说明至少有过一阵子是融入他们的,倘若被发现对话外流,郑汇在公司绝对不会好过。 劝諫完郑汇,苏别年重新点开那张图片,盯着上头最刺眼的名字,和难以阅读的字句。 陈致晓:「前几天晚上我不小心看到苏别年和那个空降的财务总监单独在公司男厕,在公司做这种事真的一言难尽??」 她敛眸,这不是第一次面对不堪入目的不实指控,以往的她会一言不发把手机关机,避开使用网路,拿上一本书看一整天,但今天她盯着天花板发呆,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六年前,陈致晓比她晚一个月进公司,因为年龄相近、有共同目标,他们很快成为朋友,不过后来苏别年当上专案组长,陈致晓成为她底下的组员后,两人不免有些摩擦,陈致晓便开始和她疏远。苏别年始终知道从他们建立竞争关係的那刻起友情或许早已不如当初,但在郑汇和她熟识之前,苏别年至少不想去怀疑昔日并肩作战的好友造自己谣。 现在事实摆在眼前,想不相信都难。 苏别年大叹了口气,关上手机,走到厨房打开冰箱,里头仅剩下一瓶家庭装的鲜乳及微波食品,她拿起牛奶和倒扣在桌上的马克杯,想要加热,刚拧开盖子苏别年就反悔似的把杯子扣回去,转而把手机开机,在外送平台点了一手啤酒。 入了夜的青顷一点都不安静,嘈杂、混乱,正如苏别年的情绪。 她特意选了不接触外送服务,为的就是不让任何人看见自己此时的不堪与狼狈,没成想她一开门,李屈洐刚好从电梯出来,撞见她在一片阴暗中朝门外伸出的手—— 李屈洐愣在原地,说出的话尾音都有些虚:「苏别年???」 那隻手迅速收回,并大力摔上门。 看这个避嫌程度,李屈洐无奈,判定是苏别年本人无误了。 李屈洐随意瞥了眼她家地上的塑胶袋,提把打了结看不出内容物。李屈洐想起第一次去她家时,物资匱乏般的冰箱内容物,现下终于肯补货了。 他进到玄关脱下西装外套,摸出口袋的手机,只见几条讯息躺在通知中心,陌生的姓名令他微微皱眉。 郑汇?跟在苏别年身边那个女的? 他边扯松衬衫上的领带,边不知所云点开讯息。 郑汇:「李总监,不好意思冒昧打扰您。不知您是否已有耳闻您和我们经理的谣言,倘若有,请您忽略我接下来的讯息。」 谣言?他和苏别年交流甚少,哪来的谣言? 李屈洐点开郑汇传来的图片,眉头紧锁,无言至极。茶水间总无意听到关于苏别年的詆毁犹在耳畔,他不禁想起那次斥责,是不是因为他的插手才替她招来更多厌恶?? 郑汇:「我们经理叫我不要再有过多动作,但我觉得还是需要让总监知晓这件事,如有打扰,实在抱歉。」 李屈洐看着那些咒骂苏别年、骯脏污秽的字眼,方才女人重重摔上门的情景顿时浮现。 以往至少会对他视若无睹,拿完东西后就关门,怎么这次反应如此大? 他掐掉手机萤幕,二话不说抓起外套,站到苏别年家门口按下门铃。 一次无人应答,他就按第二次,始终等不来回应,李屈洐心生一计,回到屋里打开落地窗到阳台,看见苏别年迎着夜色吹风,一句「冒昧了」不等她反应,一跃翻过隔在两人中间的那堵墙。 苏别年人都傻了:「你在搞什——」 「吃饭了吗?」李屈洐没头没尾的问句打断苏别年的惊慌失措。 「你有病吗?」苏别年瞪大双眼,他们是在十九楼欸!他怎么还能一脸淡定? 「有,胃病。」男人一脸严肃,「不吃饭我胃会痛,所以等一下我做完饭来你家你会开门吗?」 「你做完饭来我家干嘛?」苏别年本就烦躁的情绪更甚:「李屈洐,我说过了,你少来吵我??」 烦死了,眼泪又掉下来了。 回到当年,出了医院身心科后,苏别年那份力不从心的无力感日渐显着,眼泪时不时会夺眶而出,全然不受她掌握,苏别年厌恶自己一低头就落下的眼泪,厌恶无法控制情绪的自己。 她原以为这辈子的泪水都在两年前流光了,近几年早已麻痺对生活周遭事物的感受,难过淡了,她觉得当初的一纸诊断也痊癒了。 结果谁能料想到李屈洐会出现,他的来到让她的感知变得鲜活,每项情绪渐渐在他面前展露无遗。 男人看似冷静地起身,脱口的断断续续将他心中的慌乱呈现:「你、你等我一下。」 苏别年见男人又要翻墙,又气又哭的指向外头:「从门出去!」 李屈洐应和,疾步离开的同时,心脏彷彿揪成一团,满是心疼。 19,夜深了 谁会想看到喜欢的女孩哭? 李屈洐想起高中时替别人送她的蛋糕,以及默默观察到苏别年爱吃甜食的习惯,走至冰箱前拿出前几日做的布丁,希望它多少能发挥点抚慰人心作用。 他重新回到阳台,苏别年已经擦乾脸上的泪水,看起来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强装镇定。 开放式空间没有改善气氛的压抑,李屈洐心想比起现在的若无其事,苏别年还不如大哭一场发洩情绪,至少乾脆痛快点。 「只喝酒对胃不好,先吃点东西。」 苏别年安静接过。 「我——」 「李总监,谢谢你的好意。」苏别年重新划清不小心模糊了的界线,她回到那一副不冷不热、对所有人都是同一个态度的样子。「你回去吧,夜深了。」 夜深了,孤男寡女的不合适。 李屈洐自然明白她话里的驱赶,但他就是迈不开腿。 十年前他喜欢的苏别年,明媚热烈,是不能只属于他一个人的太阳。十年后在李屈洐眼前的她,黯淡无光,连自己身在何方都不知道。 他们已经不是能在平凡的日子里努力去爱的高中生了。 泪水自她脸颊滑过的画面歷歷在目,李屈洐像被翻涌的江吞没,满是难受。 他忆起答应过苏别年待所有事项尘埃落定,他将会彻底消失在她的生活,此时此刻的李屈洐忍不住想向自己提问,他真的有办法做到吗?有办法背负无法再见到她的风险,乾脆利落的消失吗? 李屈洐留恋起那些年苏别年喊他学长的时光,和「李总监」相比,虽同是出于礼貌,却让人感受不到距离,仿若是属于他们的亲密称呼。 「苏别年,你能不叫我『李总监』吗?」他没去回应她的驱赶,贪心的妄想拉近彼此距离。 「你能现在就消失在我眼前吗?」苏别年深知她照样造句般的反问是一把利刃,但她就是想扎在李屈洐的身上,逼他后退。 李屈洐一言不发望着她,像是要看进她的灵魂深处,看穿她的偽装。 苏别年看不透他眼里的是失望难过,又或是??柔情眷恋。 场面该是剑拔弩张,李屈洐却倾吐温柔。 「不管其他人怎么说,就我这几个月认识的苏别年??她很好。」李屈洐用棉花包裹朝他而来的锋利,小心翼翼。 苏别年愣在原地,他显然知道了谣言一事,但令她走神的是,时隔多年,她竟然从李屈洐口中听见熟悉的话。 ——「他们说你是坏人,但就我认识的李屈洐,他很好。」 啊,她果然做不到打从心底讨厌、疏远李屈洐,不论是从前的少年或现在的男人。 在他面前,所有防备都不堪一击。 她垂头,败下阵来:「??明明你也是受害者,为什么还要来安慰我?」 被造谣的受害对象不分男女,虽然在他们眼中,一场关乎利益的交欢中最大受益者必是女方,男方顶多被说是一时鬼迷心窍。 但这个谣言没有经过考究,李屈洐作为上任不久的总监,多少会因为这则丑闻受影响。 李屈洐却只是笑:「因为我只会在意我相信的人所说的话,而那个人曾经说过,我很好。」 冬日夜风刺过脸颊,月光下男人弯唇,温暖和煦,带来一片野花满山遍野的春。 在苏别年心中,如果现在的情景是一场球赛,裁判绝对会举黄牌警告李屈洐犯规。 「晚上风大,我们进去好不好?」 苏别年站在原地,踌躇一会,乖巧点头。 李屈洐提起地上一袋啤酒,跟在苏别年身后到了客厅,拿起一罐打开易拉罐拉环后递给她。 他坐到沙发另一端,隔在中间的抱枕像是他们十年的空白,躺在好不容易平心静气的两人中间。 「你还没吃晚餐吧?我去炒个饭,你先别喝太多。」李屈洐打破僵局,起身后不忘叮嘱。 苏别年已然放下锐气,抿着酒水目送他离开,不明白这人对做晚餐给她吃怎会如此执着。 她放下酒罐,打开李屈洐给她的布丁,不抱有任何期待地挖了一口,入嘴后奶香顿时溢满口腔,口感顺滑让人忍不住一口接一口,玻璃瓶底部的焦糖甜中带苦,焦香四溢。 说是她这辈子吃过最好吃的布丁也不为过。 苏别年端详起瓶子,上头却没有任何标志,没想到青顷还有被她这个蚂蚁人遗落的宝藏甜点店。 苏别年沉浸在吃到美食的幸福感之中,另一阵香味又传入到她鼻间。 李屈洐人未到,炒饭的咸香先在空间四散开来,苏别年抬眼就见男人端了盘青椒肉丝炒饭放到她面前。 「我去帮你拿餐具。」李屈洐在被苏别年拦下之前先踏进厨房,拿了汤匙回到沙发。 他看见桌上空着的玻璃瓶,问道:「布丁好吃吗?」 苏别年挖了口炒饭,不答反问:「你是在哪家店买的啊?」 「我自己做的。」李屈洐听见这几乎是肯定的问句不禁心生骄傲,还有点欣喜若狂。 林升和何季展夸讚他是绝世厨神都不及他现在十分之一的高兴。 「你如果喜欢我下次多做一点。」 苏别年没回答,专注力全放在眼前的炒饭,根本顾不上讲话。 酱油色泽的米粒咬起来微糯,与保有清脆口感的青椒恰恰互补,整盘炒饭咸香味十足,色香味俱全。 幸福不过如此。 二十八岁的李屈洐与她对比简直堪称完美,难怪办公室的一眾小姑娘会为他陷入疯狂。 20,你现在没有退路 「可惜没有准备隔夜饭,不然口感会更好。」李屈洐笑看脸上洋溢幸福的苏别年,时间似是回到他们都无忧无虑的青葱岁月。 可以尽情享受眼前的快乐,虚无飘渺的未来就随它吧。 苏别年暗忖这男人不愧是李屈洐,都做出在她心里媲美世界第一的料理了,他还想着精益求精。但她只把话在脑里讲给自己听,光吃不语,毕竟刚把气撒在人家身上,也不晓得该用什么心态去面对李屈洐。 有点交情的高中学长?抑或是说过几句话的邻居? 「你慢慢吃,我还有工作要处理,先离开了。」李屈洐看出她的不自在,既然都把想说的话说完了便不再多留。 他只想告诉苏别年,她很好,如同当年他深陷泥沼那样。 虽然贪心的想与她相处多一点,但不是在苏别年对他的存在感到复杂的情况下。 苏别年暗暗松了一口气,「你的盘子我洗乾净再还你。」 「行。」他拢了拢外套,「明天还要上班,你少喝点。」 隔天上班,李屈洐先去了程贰良办公室,简单讲述下事情经过。 「学长,我觉得这样不仅有损公司形象,对苏经理和我的声誉也有影响。」 程贰良眼都没抬,边签文件边回:「别把这些事太过放在心上,我相信你不是这种人,至于苏经理吗??她对这些事无所谓。」 李屈洐想皱眉,奈何在程贰良面前不好把情绪表露:「了解,打扰学长了。」 「嗯,好好工作,不要辜负我对你的期望啊。」程贰良随口道。 「会的。」 那一张虚偽的笑脸在闔上门后瞬间沉下。 程贰良是李屈洐国中时期大两届的学长,一个是当时长年居于校排第一的好学生,另一个是个仗势欺人的不良少年,理应来说不会有任何交集。 彼时李屈洐身边有一个好友许安佑,成绩虽与李屈洐有些差距,但由于座号是连号还坐在隔壁,两人自开学开始建立的感情还算不错,一直到有天,连生了病都不缺席的许安佑连续翘了一个礼拜的课,再见到他时许安佑已经和程贰良那帮人混在一起了。 班导私下找了李屈洐,希望他可以帮忙劝劝许安佑。 于是他去到了许安佑家,开门后里头充满食物腐败掺杂尼古丁的难闻气味扑鼻而来,许安佑抽着糖果味的电子菸,听见动静后暱了他一眼。 「你来干嘛?」 「刘老师要我来劝你。」李屈洐说得像迫于人情。「但我说真的,你跟他们那一帮人混有什么好的?」 许安佑坐在一团混乱的地板,吐出的烟带有浓烈的甜味:「有什么不好?程贰良有钱,只要乖乖跟着他就不愁吃穿了。」 李屈洐自是知道许安佑的家庭状况,父母独留他一人给奶奶扶养。前阵子从小陪伴他长大的奶奶被邻居报警控诉有精神疾病,在医院接受治疗,现在没有人管得了这位处于叛逆期、长期缺乏关爱的少年。 「叫刘老师下次要劝就换一个人来劝,不要影响到他宝贝全校第一的读书时间。」语含讽刺,任谁听了都不会开心。 与从前直率的大男孩相比,令人感到无比陌生。 年轻气盛的李屈洐哪咽得下这口气:「许安佑,你现在跟地上的垃圾有什么两样?」 少年尚未成熟的声嗓连同周遭气压低下,给予许安佑一个冷眼。许安佑闻言把烟丢到一边,碰撞声划破理智。 他声音大了些:「李屈洐,你什么意思啊?」 「我什么意思你听不懂?」李屈洐直视往自己方向衝来的少年,眼神不带丝毫畏惧。 许安佑抓起他的衣领,往他脸上揍了一拳:「你他妈觉得你会读书了不起啊?你凭什么来说我?」 李屈洐本能的掐住那隻手臂,指甲深深陷进去,膝盖往上一抬,直击许安佑腹部:「凭我爱多管间事,看不惯你这么窝囊!」 许安佑吃痛,抱着肚子后退几步,竭尽全力指向门外,朝李屈洐大吼:「出去!你他妈给我出去!」 木门应声甩上,李屈洐摸着嘴角的伤口,疼痛不比心上的痛。 李屈洐自己也不比许安佑好过,讨债的人成天上门找寻不知人在哪里的李霈名,少年努力积攒的奖学金和家里值钱的东西也全被拿去抵债,李屈洐只能守着空荡荡的房间,等着下落不明的母亲,一遍遍复习、预习课业。 他以为自己的酸言冷语能激起许安佑,让他们可以不要在乎世界其他,儘管往前奔跑,结果换来的是永远的老死不相往来。 下次听闻许安佑,是他的死讯。 李屈洐僵在原地,久久无法回神。 「李同学,我们知道你母亲的状况,只要你愿意承认是你撞了他,我们会帮你全额偿还你母亲的债务,再另外提供你一笔钱。」 眼前的男人把许安佑的死轻描淡写一句带过,说到让他顶程贰良的罪倒是诚意满满。 「我拒绝。」李屈洐愤然离席,却被一旁身穿黑衣的高大男子一把按回座位。 「李同学,我们老爷开出的条件已经很好了。」男人慢条斯理切着牛排,一副上位者的傲慢。「而且,我们把相关的一切都安排好了,你根本没有拒绝的馀地。」 李屈洐不可置信,声音发颤:「??你说什么?」 「我们知道你跟许同学不久前不仅吵架还大打出手,还把道路监视器画面做了调整,以及安排了那位目击证人把证词换成我们准备好的。你现在没有退路了。」男人如同死神,勾唇宣判他的死期。「李同学,你只需要接受一些辅导,在你不在的日子我们会安排好一切的。」 21,量身定做 李屈洐最终鑑于不久前和被害人争执的画面流出,被判定为故意杀人,一夜之间前途无量的少年世界顿时都没了光。 李霈名拿完程家给的钱就走人,直到李屈洐出来后,他亲眼看见母亲被警察扣走,真切感受到自己一无所有。 他成为眾人口中唾弃的杀人犯、暴力狂。在青顷实在待不下去,才会到素未谋面的舅舅家。 临走前,他把头发漂成金,那是他全身身下,乃至于灰暗的内心,唯一明亮的部分了。 李屈洐走得狼狈,这也是程贰良愿意在他装作无法生活前来低声下气地找他,给他财务总监这一职的原因。 看似出于愧疚的出手相助,实际上李屈洐明白程贰良不过是想近距离观赏他的难以承受。 程贰良不是什么好人,李屈洐自知自己亦然。 「苏经理,你??没事吧?」午休时间,郑汇小心翼翼往苏别年方向递咖啡。 「没事啊。」苏别年把鬓角碎发拨到耳后,一头黑长直披在后背,露出那张精緻的脸庞,点出郑汇心虚狗腿的真相——「是说,你去找李总监告状了是吧?」 「你怎么知——」意识到自己不小心透露,郑汇及时住口,却来不及了。 昨晚李屈洐到现在都没回她讯息,今天一大早也不见踪影,郑汇还以为自己的行为被贴上不成熟的标籤了。 但出乎意料的,苏别年没有冷下一张脸斥责,用的是叮嚀的语气:「现在是年末,大家都很忙,没事的话就不要去打扰人家了。」 「喔、好。」直觉告诉郑汇绝对绝对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苏经理怎么有愈发柔和的趋势? 怀揣一颗好奇的心回到办公室,郑汇看见每个人桌上都放了封邀请函。 郑汇是进公司的第一年,还不了解「slee:p」每年的老传统——圣诞宴,对邀请函发出疑惑。 坐在郑汇旁资歷比她多一年的韩方涵向她解释道:「这是公司每年除了尾牙外的第二大活动,在高级宴会厅举办,还会要求dresscode,我去年去几乎就是『slee:p』选美比赛。」 「啊?那我们销售部不就是去当炮灰?」郑汇努嘴,想起设计部那群走在流行尖端的女人。 「我是没差,反正奖品礼金丰厚。」韩方涵耸肩,「而且说得好像你长得不好看似的。」 郑汇属于温柔可爱掛的长相,热衷于各种时下流行的穿搭,要说打扮不说不输设计部,总归是赢过他们这群双眼无神的社畜。 「我不适合太华丽的妆造。」郑汇摆了摆手,脑子里浮现出方才女人的脸庞——「要说适合,绝对是苏经理适配度最高吧。」 韩方涵回忆起去年的苏别年,给予高度肯定:「确实。」 记忆中的女人,黑色小礼服裙,端着红酒杯静静站在一旁,宛若矗立在湖面中央的黑天鹅,优雅高傲,惹得人不敢轻易靠近。 「韩姐,你说我们苏经理明明有顏有实力,怎么会被黑的怎么惨?」郑汇压低声音,靠近韩方涵。 韩方涵无情吐槽:「你之前不还是苏经理头号黑粉?」 郑汇一时语塞,那倒是真的。 等她好不容易想好说词,韩方涵已经戴上颈枕趴下午休,没空理她。郑汇一口气堵在心口,不情不愿的做起尚未完成的工作。 圣诞节前夕,苏别年敷着面膜摊在床上,正为今年的打扮苦恼到一半,一通跨海电话打来了。 「喂,亲爱的苏小姐想不想我啊?」 电话彼端是苏别年这些年为数不多、不,应该说是唯一的朋友——杨絮言。 大学毕业后杨絮言就去到法国追逐服装设计师梦,在海外定居。兴许是距离產生美感,她们的联络虽少,但感情却没有减淡。 「怎么突然给我打电话?」 「当然是因为想你了啊。」杨絮言拿捏着腔调:「你那边现在是大半夜吧,怎么这么快就接我电话?」 「谢谢你还记得我这里是大半夜。」苏别年揭下面膜起身,用肩膀和耳朵夹着手机走进浴室:「快说吧,打给我有什么事?」 「真是的,这么久不见都感觉不到你对我的爱。」杨絮言嘟囔一句,说起正事:「好吧,跟你说个重磅消息,由于我家里人天天念叨想我,加上为了准备时装秀,我跨年时会回青顷。」 「你的秀要在青顷办啊?」苏别年没料想到,有点惊喜。 「是啊,我预计待个半年,又不想整天看到我家老头,所以想找个离秀场比较近的住处。」杨絮言讲出这通电话的目的:「嘿嘿,你知道我的要求高——」 「如果你是要我帮你找房子的话,我不要。」苏别年直截了当的拒绝:「我才不想被你搞疯。」 杨絮言实打实的大小姐性子,洁癖、浅眠、高审美??总之苏别年还没想不开到自寻死路。 「你果真无情啊!」杨絮言早就猜到苏别年的回答,很快接受了,随口探起姊妹的八卦:「那聊正事吧,我们的苏美人最近圣诞节有没有约会?」 「这算哪门子正事?」苏别年略为无语,但这倒是提醒了苏别年一件事:「不过说到圣诞节,我们公司有一个晚宴,你帮我挑几件礼服吧。」 「哦,行啊。」杨絮言一口答应:「你把你现在的身高和三围传给我,我画完设计稿让我们家裁缝师做完给你送过去。」 「大小姐,我说的是『挑』,不是『量身定做』。」苏别年无奈笑道。 「嘖,我觉得只有我的设计配得上你。」 22,盛夏降临 杨絮言说得好听,苏别年作为好友,当然知道是其他人的设计入不了这位大设计师的眼。 不过这位的大名实在是太招摇了。 通话最后,杨絮言留下一句:「别纠结了,你就等着惊艷全场吧!」 苏别年来不及阻止杨絮言电话就被掛断了,这位大小姐可真是一如既往的我行我素。 杨絮言家底殷实,父母亲早年在海外经商有一番不小的成就,从小便是人人传言中的千金大小姐,纵享一切雍容华贵,家里有源源不绝金援提供她追梦。 苏别年原先也该是如此,但谁都没想到在高三那个重要的节骨眼,苏别年父亲生意失败,家庭因此產生的小小裂缝在父亲被发现出轨时发展为无法挽救的裂谷,看似幸福美满的家庭一夜间变得鸡飞狗跳,母亲天天以泪洗面闹离婚,苏别年被迫放弃服装设计的梦想,去考取母亲苦苦哀求、理想中的科系。 这成为了她被闪闪发光的杨絮言吸引的原因之一。 到了晚宴那天,中午苏别年还依依不捨地赖在床上,就被连续不断的门铃声给吵醒。 「苏小姐您好,我们是大小姐派来——」 苏别年看着那阵仗,马上知晓是怎么回事,连忙打断邀请他们进来:「我了解了,你们请进。」 进屋后,为首的女人替苏别年打开礼服防尘袋,一条平肩黑色丝绒礼服裙映入眼里,开衩处深浅不一的红色布料透着张扬,部分拼接的蕾丝摇晃时几处散发细细的闪,宛如夜空中的星,细緻不俗。 杨絮言甚至为她请来一整个造型团队,苏别年嘴角抽搐,还真是要多浮夸有多浮夸。 她瞄了一眼墙上的时鐘,心中换算着时差,推断杨絮言大概还在睡,才没有事先打电话。 「苏小姐,我们要抓紧时间了。」化妆师请她到镜子前坐下。 化妆师是演艺圈知名的明星化妆师lino,苏别年有幸听闻过其名,今日见到后彻底感受到他在专业这块绝不允许他人置喙,别说,跟认真投入起工作的杨絮言还挺像的。 折腾一下午,在夕阳西沉的冬日五点半,苏别年总算是结束了她任人摆佈的六个小时,杨家管家拍了几张照片发给杨絮言确认一切满意后,苏别年便被塞上那台连号的黑色奥迪。 苏别年在后座打着哈欠,头上还夹着定位夹确保发型不会乱掉,一路上和lino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你们公司帅哥美女肯定很多吧?我看看等一下能不能有个艳遇。」 「再帅再美比得过你平常接触的那些大明星吗?」 「哎呦,我眼前不就有一个吗?」 苏别年笑,难怪这人可以跟杨絮言这么要好,敢情就是一个爱说一个爱听。 到了饭店,lino最后替苏别年整理头发确认妆面,本来想跟她下车一探究竟,但碍于苏别年出于想低调的心态,拒绝与打扮骚气的大帅哥同进同出。 lino摆出无语的表情,这姊是丝毫忘记自己的装扮一点也不低调。 如同此刻,郑汇看见走进宴会厅大门的苏别年眼睛都盯直了,差点不敢向前相认。 女人画着小烟燻妆,上挑的眼线是与服装相得益彰的张狂,偏土色调的口红散发生人勿近,脖子上的银鍊缀以大大小小的红鑽石。 若说去年的她是高贵优雅的黑天鹅,今年的苏别年便是傲视万物的女王。 「苏经理,杀疯了!」郑汇凑到苏别年耳边,虽压低声音仍是难掩激动:「销售部门面,不对,『slee:p』门面!」 苏别年拿了一杯服务生端来的鸡尾酒,勾唇道:「谢啦。」 她默默环顾四周,下意识寻找那道身影,全然不觉自己已然吸引一部份人的目光与讨论。 「欸,她裙摆那里绣的是不是『hush』,那个设计师品牌?」 「不是吧,我从来没在秀场看过这件。」 「但这样一看礼服的剪裁确实有chatons的风格??」 前方的程贰良拿着麦克风发话,在场人顿时停止议论,目视前方。 程贰良满意的视线扫过全场,落在苏别年身上时顿了顿。 「??不好意思打扰大家几分鐘。」程贰良收回视线,露出笑容:「『slee:p』创办至今将要迈入第七年,特别在每一年圣诞举行的晚宴,是为了要奖励各位在年末时的付出,现在,请各位看看自己杯底下的数字——」 「没错,除了奖金之外我们还有额外给予十位辛苦的同仁十五天有薪假,而这十位同仁在你们拿到杯子前就决定好了。」程贰良从口袋掏出黑色信封,拆开后故作悬疑:「第一位号码是参考老闆本人星座本日幸运数字,有人知道吗?」 底下眾人回应着没人在意老闆的星座,要程贰良赶快公佈。 「嘁,好吧。」程贰良装作不悦:「第一个数字,13!顺带一提我是天蝎座。」 一旁的助理走到程贰良旁边,轻声说到:「小程总,13号是李总监。」 「啊。」程贰良恍然大悟,「原来13号是我们在外出差会晚到的李总监——」 大门开起的动静引起大家关注,原来是话中被提及的男人出现了。 「抱歉,来晚了。」 苏别年与李屈洐目光在半空中交会,他今天拿下了眼镜,因为赶时间而微乱的一撮发垂在额前,恍惚间让人感觉盛夏的那位少年降临在眼前。 23,前往你的世界 苏别年反应过来,不着痕跡的移开视线。 她提醒自己,那双眼如果看太久,可是会不小心陷进去的啊。 「李总监,你现在是我们第一位得到十五天有薪假的幸运员工。」程贰良拿着麦克风向走神的李屈洐解释,「先来前面吧。」 李屈洐应下,往程贰良方向走。 十个数字宣布完毕,郑汇在一片嘈杂声中冷不防问了苏别年一句:「苏经理,你是不是跟李总监有点什么啊?」 站在旁边的韩方涵又拿了一杯红酒,闻言后补充:「我刚刚都看到深情对望了。」 苏别年手上的酒杯差点没拿稳,强行镇定后反驳:「我跟你相处的时间更多,你怎么不说我跟你有点什么?」 郑汇还真的认真思考了,回答道:「但经理你看我的时候没有刚刚那么温柔欸——」 苏别年拿起马卡龙,塞进郑汇嘴里,给你吃吧,一吃一个不吱声。 没发现在不远处,陈致晓一字不差地听进这段对话。 待宴会过半,大伙儿抱怨完忙碌的工作,聊起了八卦。 未完的苏别年礼服话题被接续下去,那些花边新闻也被无限放大检视。 「你们说会不会是她又傍上什么大款,特地给她送礼服?」 「倒是不无可能。」 不知是故意还是不在意,他们就在当事人身后讨论得津津有味,郑汇气焰都盛了,根本听不下去了。 「苏经理,他们说得这么过分你都不生气吗?」郑汇不解,苏别年怎么能满脸若无其事地扯着要去吵架的她? 苏别年淡然:「重要吗?反正都是假的。」 郑汇还在这头次苏别年打抱不平,那头韩方涵就先出手了—— 她状似不小心把酒洒在正在说话的女人身上,洁白的绸面顿时染上一片酒渍。 女人都傻了:「韩方涵!」 「抱歉了啊姐。」被叫到名字的人没有诚意地道歉,解释道:「难得放松,酒不小心喝多了,有点醉。」 女人气不打一处来,在她开口前韩方涵先打量起她的礼服,话锋一转:「不过路姐,您这件是『致敬』王老师生前那件秀场款吗?我记得唯一一件被杨氏的总裁夫人买下来了吧?你这件怎么还有绣上专属编号?」 路苡沉下脸,咬牙切齿:「韩方涵,你一个销售部的土鱉不懂就闭上嘴。」 「路姐,您作为设计部的设计师,不会穿高仿吧?」韩方涵没有消停,长年喜怒不形于色的脸浮上一抹震惊的神情。 郑汇人都僵住了,她都入职半年了,这还是她认识的那个韩方涵吗? 路苡破罐子破摔:「怎么着?我没有你们苏经理的实力,有个总监还什么的会给她送钱送高定——」 「『总监还什么的』?是在说我吗?」李屈洐不知何时出现在一旁,掛着微笑出声,「你们这里怎么这么热闹啊?」 苏别年逐渐混乱的心绪快撑不住了,尤其是在李屈洐面前。 平常恨不得把存在感降到最低的韩方涵为她打抱不平就算了,苏别年不想尷尬地站在旁边等李屈洐维护她。 她趁大家把大部分精神放在李屈洐和神情慌乱的路苡时,提起裙摆落荒而逃,重看不重用的高跟鞋哪堪得起跑,细细的跟都要断了。 苏别年停在饭店附近的街巷,一个打扮艳丽的女人略显狼狈地坐在路灯下,很是惹眼。 她的神情比起市区的灯红酒绿更适配青顷的冬,几近融入夜色,神色晦暗不明。 自从上次和李屈洐共处一室后,他们的关係变得有些微妙,苏别年在听到他名字时总难以平心静气。时隔数年,她不得不承认,她依旧会像情竇初开的少女注意暗恋对象般,在意李屈洐。 其他人要怎么说是他们的事,但要是拿李屈洐詆毁她,苏别年便忍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她不喜欢控制不住的情绪,无论崩溃或心动。想和他保持距离,不用亲近,最多当个有过交集的朋友就好了。 正沉浸在复杂之中,一双皮鞋映入眼帘。 「你就这么坐在这啊,心可真大。」男人道。 苏别年自然认出声音的主人是谁,不想抬头,却害怕眼中氤氳的水气夺眶,强撑着站起身子,抬首直勾勾地撞进李屈洐的眼。 自重逢之后,她好像还没和他打过招呼,不是与他对着干,要不就是鸵鸟似地逃避。 「李总监。」她喊,迟来的客套颤抖着出口:「一别经年,只想和你说声好久不见。」 只想说声好久不见,没有其他过多意思,没有旁人口中的心机搭訕,仅仅是乾乾净净的一声「好久不见」。 「但我现在站在你面前,不是为了听你说一句『好久不见』。」 出乎意料,平日温润如玉的李屈洐此刻的回应带着强硬,神情严肃。 苏别年愣愣地回:「不然呢?」 寒风刺骨,暖黄色的路灯下,微尘摇曳生姿。 她左脚踩着的黑色红底高跟鞋鞋跟将断欲断,单薄的身型看起来摇摇欲坠。 正如她此时的情绪。 「拿现在举例,我比较想听见你大骂那些说间话的人。」男人突然朝她靠近,脱下西装外套,套在她被冻红的肩,想扶她,却又有所顾忌。「或者,在你冷得浑身发颤还想硬撑时,能跟我说一句——『能否请你拥抱我』。」 我便会奋不顾身,前往你的世界,跃过你筑起的围墙,接住你。 「李屈洐,学长??」苏别年垂眼,他的目光太过炽热,激起她的渴望。 久违的称呼让李屈洐心脏最柔软的部分像被戳了一下,他要自己冷静,静默着等待她未完的话。 她牙一咬,霍出去了,反正所有偽装在他面前都是徒劳—— 「能否请你拥抱我?」 24,我喜欢你 问句轻落,男人瞬间心跳如雷,如盛夏的蝉鸣鼓譟,风吹动他向前靠近。 他双臂张开,轻拥十年光阴,拥住永不止歇的念想。 怕他的喜欢太过明显,又怕她没办法感受到他的想念。 短短四个月前,李屈洐在重逢苏别年那刻原先只是感慨,克制自己看见她时不能把感情表露,直到苏别年在他面前流泪,男人再也坚持不住。他心中疼痛喧嚣不断,真切告诉他十年前的爱意或许日渐减淡,却从未消弭于无形。 他喜欢她,没变过。 「??回家吗?」李屈洐忍住将告白宣之于口的衝动,轻声询问。 李屈洐低沉的声音响在耳畔,犹如他的怀抱一样令人安定,不确定的语气与他剧烈跳动的心脏,都让苏别年感受到他的??眷恋。 「好。」苏别年庆幸他们的身高差没让自己混乱的心跳落入他耳。 李屈洐松开手臂,退回原位,恆常温暖的月光仍照耀在他一人身上,夜里无数次窥探的月亮不再让人感到遥远。 李屈洐率先开口:「我叫了计程车,大概再五分鐘会到。」 「已经叫了?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我不知道。」李屈洐解释:「我在不远处看到你时才叫的。」 不愧是李屈洐,一切都安排的井然有序。苏别年心想。 「你没吃什么东西吧?我最近做了水果塔和蛋糕,但晚餐吃这些不会饱,你有喜欢吃什么菜吗?有食谱的话我应该就做得出来。」 气氛从曖昧不明变得平淡日常,两人都放下了姿态,像是老朋友般聊天叙旧。 苏别年不答反问:「学长,你喜欢下厨?」 「算得上喜欢吧。」李屈洐偷偷为称呼的转变高兴,表面上仍是平淡解释道:「我高三那会儿家里是开甜点店的,如果有时间就会帮忙,至于做饭是独居时用来应付应付的。」 苏别年挑眉:「我高中都不知道你家是开甜点店的。」 李屈洐想起自己给她送了自家的蛋糕大半个学期,确实从来没说过那是他舅舅的店。「就在火车站附近,离学校不远,叫??『foreverandalways』。」 苏别年整个人都愣住了,这不就是她高中时期最爱的店吗?甚至还曾经收到过追求者送来过。 看来就连苏别年自认与李屈洐最亲密的高中时期,还有许多她从未知晓的事情。 计程车驶来,停在仍处在震惊尾韵的苏别年面前,李屈洐率先开了车门,转头示意苏别年先上。 「青方苑对吗?」司机确认。 「对。」李屈洐頷首,回过头笑问苏别年:「苏经理,你看起来挺吃惊的。」 「不只看起来。」苏别年回应道,把李屈洐的西装外套披在腿上。「我那时候满常去的,但只见过你爸爸和其他两个店员而已。」 「那不是我爸爸,我那年就和我舅舅生活在一起了。」 苏别年见那双含笑的眼多了抹苦涩,意识到这又是她从没触及的部分。 「抱歉,是我先入为主了。」 「又不是什么错,用不着道歉。」李屈洐说起少年时最不愿提起的心事:「我当时和我舅舅有点不对付,他观念传统、还是典型的大男子主义,一直到后来我才发现他只是不善表达。」 处于人生低谷的叛逆期少年,为了生活被迫低头,有什么不满当年也只敢往心里吞,总觉得自己满腹委屈。 现在再回望过去,李介名总是默默为他做了很多,自己也早把那里当成家。 苏别年也想起那位常常多送她一块蛋塔的大叔:「我觉得大叔虽然总是不苟言笑,但能感觉到他是善良的。」 她似乎总「感觉」自己接触到的人都是善良的。 像是那年的落日馀暉下,明知他緋闻缠身,仍旧愿意帮忙他。 李屈洐看了眼表情诚恳的苏别年,意识此事,勾起唇角,闔上眼睛闭目养神,嘴却没间着:「你好像一直都挺相信感觉的,不怕感觉错了遇到坏人?」 「现在会怕。」苏别年诚实道,「但我十六岁时感觉一向准确。」 「是吗?那你有没有感觉到你十六岁那时??」他顿了顿,话愈往后声音愈轻,要不是此刻只有汽车平缓的行驶声,否则假若开窗,扰人心神的四个字定会被呼啸的晚风吞噬:「那时,我喜欢你?」 他??也曾经喜欢过她? 苏别年心脏剧烈跳动了一下,看向声源,男人没睁眼,彷彿刚才的呢喃并不是出自于他。 迟来的告白除了带来蜂拥而上的回忆与心动,感受最深刻的,还是苏别年憋了十年的委屈。 她敛眸,用男人能刚好听到的音量低语:「那你考完试那天为什么没有出现?」 李屈洐没直接回答。 计程车停了下来,司机打破一阵沉默:「那个、到了喔,请问怎么支付。」 李屈洐掀开眼帘,从皮夹拿出纸钞:「现金。」 下了车后,苏别年没主动提车里未完的话题,却也没再开口。 电梯里,李屈洐按下数字十九,缓缓上升的同时,道出心里始终扎着的那根硬刺—— 「记得我被眾人避之惟恐不不及的谣言吗?」李屈洐道,「也不算谣言,我的档案上确实有被记录。你妈妈应该是看到了,在我见你之前托人转告我不要和你有往来。」 苏别年皱眉,她母亲怎么会知道她和李屈洐的往来? 李屈洐苦笑中掺进自嘲:「我也确实配不上你。」 25,过期的糖 「李屈洐,这肯定有什么误会。」苏别年肯定的语气让李屈洐吓了一跳。她试图拨开縈绕彼此心头多年的云雾:「我妈妈虽然保护我,但在人际关係上不怎么会干涉。你记得是谁和你说这些话的吗?」 李屈洐也困惑了,努力回想:「是你们班的一个男生??双木林,印象中是篮球队的。」 「林子哲?」苏别年凭记忆说出名字,虽觉奇怪,但班上只有那位姓林的篮球队队员。「他跟我们家从来没交集啊??」 他们对上眼,皆在此刻不语,彷彿都心照不宣。 是一场人造的大乌龙。 电梯门恰恰打开,靠近门的苏别年先走了出去,心情略为复杂,谁能想到会因为一个不甚熟悉的高中同学从中作梗,毁掉他们的最后一次见面?? 空气中瀰漫淡淡的哀伤与尷尬,苏别年仿若在几欲下坠之际发现一颗包装落了灰的糖,怀着一点希望打开糖纸,糖果早已过期融化,里头的蚂蚁爬上心脏,细细啃食她残存的留恋。 「原来连他都看出来了。」 李屈洐倏然开口,他走在后头,不大不小的音量不知道是把话说给谁听。 苏别年没回头,只问:「看出来什么?」 「我喜欢你。」 男人说的淡定,苏别年却险些被口水呛着。 她庆幸自己没有看着他的眼睛,否则为了一句不属于现在的她的告白而羞赧,实在太难为情了。 「我??先换件衣服,等下过去?」 「好,你先休息也行,我等等做完饭再打给你。」李屈洐说完这句话便进了自己家。 正陷入慌乱的苏别年没发现,他的急匆颇有落荒而逃的意味。 所幸苏别年没有看他,否则绝对会被看见他攀上耳根的红温。 这句「我喜欢你」看似说得轻松,实则已经卡在喉腔十年,脱口时的滚烫依旧没有减退。李屈洐还以为长大后几句撩拨可以说是信手拈来,结果自己还像个纯情小男孩。 他先走到浴室洗了把脸降温,脑中盘算偏离轨道后下一步该往哪走,十年间有太多变化,李屈洐不知道苏别年还喜不喜欢他,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资格得到她的喜欢。 毕竟在他的计划中,原本是没有苏别年的存在,原本是没有顾虑的。 他围上围裙,想着该和苏别年坦白,低头暗暗打起草稿,至少要让她决定要不要往自己的方向靠近。 隔壁苏别年换完衣服、卸完妆,倒在床上不知所措。 他们在短暂的交集中曾契合过,这是苏别年从来不敢想的。 但除了过期糖果的甜腻外,更在意的,还是待会面对李屈洐时会有的不自在。 她现在最该釐清的,是该用什么态度与他对话—— 「喂?打扰我睡午觉你最好有什么大事。」杨絮言昨晚晚睡,还有严重起床气,被连续两通电话吵醒心里很不是滋味。 苏别年切入正题:「我刚刚,好像被告白了。」 「啊?」杨絮言从床上跳起来,想想觉得这位苏美人被告白又不是什么稀奇事:「不对啊,你被告白跟我说干嘛?你喜欢他啊?」 苏别年一时语噎,硬是憋了个理由:「他是我邻居也是同事,我怕尷尬。」 「你当我第一天认识你?你什么时候会因为怕尷尬而不拒绝别人?」杨絮言见这反应不住吐槽,过后肯定心中的臆测:「你就是喜欢人家吧。」 「才没有——」 杨絮言冷冷的声音从手机传出来:「你给我诚实一点。」 苏别年一抖:「好吧,曾经有。」 「曾经?什么时候的事?」没想到这不近男色的女人会有她不知晓的感情。 苏别年如实以告:「十年前。」 杨絮言:「???」 「他是我高中学长,十年前我也喜欢过他。但我们很久没见面了,他刚刚突然和我说曾经也喜欢过我。」想起这段遗憾,苏别年还有些痛心。「你说我要怎么面对他——」 「苏小姐,你现在是要跟我聊你纯纯的爱吗?」杨絮言扶额,没想到她一个调情高手会从二十六岁好友的口中听到此话,「你觉得他为什么要特地跟你说他曾喜欢过你?」 苏别年听明白杨絮言的意思了。 她有这个猜测,但没听到别人肯定前她不敢妄下定论。 另一端杨絮言哪知道她心里的小九九,努力开导:「你如果还喜欢就上,上了后不喜欢再——」 苏别年急忙打断:「好我懂了,掰掰。」 电话应声掛断,杨絮言骂了声脏话,用棉被摀住脑袋,回去之后绝对要在苏别年睡着时以牙还牙?? 手机萤幕暗下,苏别年想着杨絮言的话。 李屈洐??有可能还喜欢她。 但她又没有什么值得他喜欢的。 她躺在床上独自纠结已久,直到手中手机萤幕再度亮起——李屈洐打过来了。 苏别年睫毛轻颤,接起后出声:「喂?」 「可以过来了。」李屈洐柔声道,「我门没锁,直接进来就行。」 「好。」苏别年回应后按下结束通话,穿鞋时跟个少女似的扭捏。 她直接走到饭桌,朝厨房探头,接过李屈洐手中的菜盘。 糖醋排骨色泽光亮,一看就让人有了食慾,什么少女心事都被饿了的苏别年拋诸脑后。 「那个,苏别年。」李屈洐在开饭前先开口。 「怎么了?」 李屈洐直勾勾盯着对面的女人,眼里尽是认真。 本来不怎么在意的苏别年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我想先和你解释??我和程贰良的事。」 26,我想让你靠近我 「你跟程贰良有仇?」苏别年想起上次在阳台时,李屈洐和林升的对话:「这就是你进『slee:p』的原因?」 「嗯。」男人眸色一暗,「我想先从我和他认识的原因讲起吧。」 李屈洐讲述着当年那段往事,平铺直叙,像是伤心久了渐渐也会麻痺,唯有说起收到许安佑死讯那刻,眼底悲愤、难过??各种情绪交杂。 十五不到的少年,却经歷了如此不公之事。苏别年光是用听的都感到窒息,能说出来的李屈洐必然不好受。 「??但我不是为了这件事才对他不满。」既然他已经收下了程家的钱,这件事理应翻篇。李屈洐本觉得和程家的交集会止于此,没想到世事总难料:「今年年初,我因为舅舅身体不舒服回了湳顷一趟,才发现他的甜点店经营不善多年,为了能继续维持,他投资了一家朋友口中的保健食品公司??我查了公司的来歷,早在几年之前就已经倒闭。单纯被朋友骗了还好,但我感觉事有蹊蹺。」 「那家公司隶属于臣也集团,背后掛名的却不是臣也的管理人员,而是程贰良的某一任助理。」 苏别年眉头紧蹙,继续听李屈洐说话。 「明明还没有一款发售过的商品,查询过后公司也不再运营,但官网的电话打过去询问还会有人接听。」李屈洐顿了一下,「更奇怪的是,除去这家公司之外,我顺便查了程贰良负责的『slee:p』,财务状况也出了问题。」 「财务状况?」苏别年待了六年,部门每每批预算时上头总是乾脆,突然说财务状况出了问题实在让人难以信服。 李屈洐说了亲自走访代工厂的事,诸多疑点证实他的说法,皆指向程贰良在隐瞒些什么。 苏别年拿筷子戳了戳米饭,垂头沉思。 「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做?」她问道。 「『slee:p』终止运营是迟早的事,但创业失败对他这个富三代来说不足掛齿,我想做的,是搞垮程贰良。」李屈洐夹了一口空心菜放到碗里,「我知道他对你有恩——」 「有恩你还敢告诉我?」苏别年没提出反驳,而是提出质疑。 李屈洐避开苏别年的视线,别于前面的不卑不亢,他含糊不清地说着:「因为我想让你靠近我,不想对你有所隐瞒。」 「你说什么?」 「没事。」李屈洐欲盖弥彰地把那口空心菜放进嘴里,「学长学妹一场,我在拉拢人心。」 「拉拢我有什么用?我一个小小的部门经理,什么都不会。」苏别年没去纠结他的反常,用手托着脸颊,姿势间散且漫不经心,「何况,他只把我当作他的玩具。」 李屈洐惊觉不对,急忙抬眼:「什么意思?」 他是聪明人,猜测过先前程贰良提起苏别年时鄙夷的态度,但当苏别年真切说出时,他心忍不住慌了。 程贰良究竟对她怎么了? 苏别年默了一阵,一事换一事,既然李屈洐都毫无防备地冒着风险向她全盘托出,她说些从来只放在心里的事也无妨,于是向他娓娓道来这些年的苦楚。 这些年,程贰良虽然对她只有精神上的羞辱控制,但还是会怕别人觉得她脏,觉得她得了便宜还卖乖,所以面对汹涌的恶意,她选择保持沉默。 但李屈洐,是个苏别年不管过了多久,都会无条件信任的对象。 她说完后,埋首吃饭,没去看李屈洐脸上的表情。 男人沉稳的嗓音带着难以抑制的愤怒,从饭桌的彼端传来—— 「这绝对不是你的错,我会帮你讨回公道。」 什么恶人自有天收实属放屁,他只知道恶人让他的神明饱受折磨。 哪怕惹出一片狼藉,他也要剜了程贰良的心,作为献祭。 为了他所在意的每个人。 他已不是当年那个任人欺负的少年了,他有了自己的事业与底气,有了护住自己爱人的勇气。 「李屈洐。」苏别年轻唤他的姓名,有些迟疑:「李屈洐,我没事。记住我跟你是站在同一边的,你??不要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 李屈洐感受到苏别年的话里的安抚,躁动的情绪勉强平復下来,他轻轻回应了一声好。 「对了,我们这样跑出来公司那边不会说什么吗?」苏别年见气氛沉重,想换个轻松一点的话题。 李屈洐看出她的用意,扯出一抹笑:「反正也没付加班费,就当自由参加了。」 「原来出了社会后的李总监这么物质。」苏别年开着玩笑。 「换作以前的苏学妹可不会这样说我。」李屈洐不甘示弱。 她心一沉,意有所指道:「是啊,我们都变了。」 过了能够义无反顾的年纪,她与李屈洐曾经喜欢的苏别年相去甚远。 「但有一些事还是一样的。」 四目相交之际,李屈洐撇头掩嘴咳了声,遮掩什么似的。 「那个,例如你还是喜欢吃甜食?」他随口一扯。 「但我从跑去福利社买饮料变成跑去公司隔壁买美式,喜欢的饮料从牛奶口味的养乐多变成啤酒。」苏别年想起从前的天真烂漫,「不用为生活低头的日子实在快乐。」 那时和罗倪甚至一时兴起,把对五年后的幻想写在纸上,虽然过两个月就不知道纸丢哪去了。还觉得五年时间遥遥无期,谁成想一晃眼,十年就过去了。 「想听听真心话吗?」李屈洐看她。 苏别年不解:「什么真心话?」 27,我亲爱的 「改变让人疲倦,往前也是。」他说,「但这些疲倦让我重新遇见你。」 他朝她无波无澜的湖面投射一枚炸弹,欲吞噬火花,便需掀起骇浪。 「苏别年,能再遇见你我真的很开心。」 享用美食佳餚的幸福快乐全被茫然佔据,苏别年愣愣站在自家门前,怀里抱着李屈洐塞给她的蛋糕和出差时带回来的纪念品,沉浸在??被告白的尾韵。 今晚注定是个不眠夜。 虽说李屈洐并无提出任何问题、连「告白」都有些模棱两可,但苏别年必须正视起长久以来被她忽略的未来规划——她的下一步该往哪走。 她垂头,苏别年能感受到李屈洐像个猎人,目标明确,精密策划陷阱摆放的位置,只需等待猎物自投罗网。反观自身,不过是看似勤奋认真度日,实则不过苟延残喘。 苏别年进门,放在玄关没带出门的手机正不断震动,她先放下手中物品与混沌思绪,滑开手机,几乎都是郑汇的讯息。 苏别年懒得看,直接一通电话拨了过去。 「喂,你们结束了吗?」 「苏经理!」郑汇那头带着哭腔,「呜呜呜,你总算是想起我了,我们都快担心死了!」 「不用担心了,我没事。」苏别年想着自己突然离席定会吓到这小姑娘,放柔声音安抚:「单纯头痛而已,现在已经好了。」 哪知郑汇一听更急了:「头痛?我明天就去看望您!」 苏别年连忙拒绝:「不用——」 「年姐,就让我们去吧。」电话换了一个人接,「这件事说来是我先衝动了,我明天去给你道个歉。」 韩方涵充满歉意的话让苏别年心下一软,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苏经理,那你今天好好休息,我明天跟韩姐去看你!」通话最后,郑汇落下这句话。 苏别年揉了揉额角,到底还是李屈洐,让她现在神智都不怎么清了。 算了,她要先去泡个澡,剩下的就交给明天的苏别年处理了。 翌日下午,近乎一宿无眠的苏别年顶着两个黑眼圈,正把衣物从洗衣机拿出来晾晒,门铃恰好被摁响。 苏别年自然知道是谁,一开门就见两个满脸担忧的女人。 「苏经理,你昨天有好好休息吗?怎么看起来这么憔悴?」郑汇率先连环询问。 一旁的韩方涵显得冷静多了,把手上的纸盒递给苏别年:「年姐,你喜欢的那间甜点店的蛋糕。」 「谢了,进来吧。」苏别年侧身让她们过。 她先去厨房把蛋糕以盘承装,顺便泡了壶花茶,回到客厅就见两人低头窃窃私语。 「讲什么呢?」 郑汇像做亏心事一样立刻挺直身子,大力摇头。 「她想问你跟李总监是不是有什么。」韩方涵面无表情的把郑汇供出来,不忘解释前因:「昨天李总监落下一句『要是管不住嘴就不用继续留了』之后,也跟着你跑出去了。」 郑汇被出卖的惊愕已经被按捺不住的八卦之魂盖过:「苏经理,你跟李总监绝对有点什么吧?」 苏别年口中的茶水差点喷出来,下意识想反驳:「能有什么——」 话没说完,一连串急促的门铃打断对话。 五分鐘前。 李屈洐从林升家谈完工作回来,见一个穿着灰色宽松上衣搭配牛仔五分宽裤的男人站在苏别年家门外,鬼鬼祟祟的往里面看。 鬼鬼祟祟是李屈洐单方面觉得。 「喂,那边的,」他没好气,「请问你是?」 五分宽裤朝他看过来,怔愣了瞬,挑起眉毛。 「我才要问你是谁吧?我来找我亲爱的还需要经过你的同意?」男人满脸鄙夷。 「我亲爱的」?苏别年跟这五分宽裤? 李屈洐心中有个小人狂喊着不可能。 李屈洐勉强镇定心神:「不好意思,你是不是找错间了?」 「没有啊,我家亲爱的就住这里。」五分宽裤抬手对准门铃,「我等等就把她叫出来给你看。」 李屈洐斜倚身子,面上一副「我就看你出丑」的跩样,心里实则慌得一批。 苏别年不可能是非单身吧?非单身还跟他一起吃饭?如果真的是的话那他昨晚的真情流露?? 门开了,李屈洐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小心翼翼的想看女人反应,应门的却不是苏别年。 他匪夷所思的看了一下自家门牌,怀疑该不会是他走错了。 「李总监?你怎么在这?」郑汇视线从眼前打扮精緻的男人转向旁边的李屈洐,转头就见脸色不怎么好的苏别年站在身后。 五分宽裤朝里头的苏别年咧嘴挥手,「哈囉,亲爱的我来啦。」 「lino?你怎么来了?」苏别年被推到门前,问完lino,硬着头皮看向有些失魂落魄的男人:「咳、李总监,你怎么在这?」 「我、我回——」察觉到一道炙热的视线和苏别年小幅度的摇头,李屈洐赶忙把差点脱口的「家」字嚥下,改口道:「我朋友住这附近,但我好像找错栋了。」 「有缘就留下来一起吃些下午茶唄。」lino晃了晃手中的咸酥鸡,贱兮兮地笑着。 苏别年瞪了lino一眼,原以为李屈洐会识相的婉拒,结果入耳的却是一声「行」。 行你个大头! 李屈洐忽略苏别年冒着火的目光,跟随lino进屋。 从头到尾都坐在沙发上的韩方涵见两个男人一前一后进来,随后的还是??李总监,屋里莫名有股淡淡的火药味,韩方涵随即意识到这是一齣好戏。 男人朝她开口。 「你也是年年的朋友吗?」lino持续犯贱,向韩方涵伸手:「我们家年年受你照顾了??」 韩方涵正想回握住男人的手,便看见李总监一脸「你敢握你明天就不要来上班」的表情,背脊一凉,韩方涵尷尬地收回手,僵硬地说「嗨」。 28,不为人知的秘密 宛若身处海拔三千公尺以上的高山,一道冰冷的问句随着凉风吹进lino耳里:「黄刚强,你在干嘛?」 lino身子一抖,「谁准你随便把我的本名说出来的!」 苏别年敛起冷意,没想到杨絮言随口和她说的八卦奏效了,勾起唇乘胜追击:「你没事来我家做什么?」 「杨絮言那傢伙喊我来——」黄刚强坐上沙发,抓起抱枕抱在怀里,覷了在场其他疑惑的三人,话没说完就被打断。 「您是??lino?」韩方涵惊呼,「帮傅伊水画过杂志妆的那位化妆师?」 黄刚强不满的情绪顿时一扫而空,竖起的毛刺都被安抚平整,他露出骄傲地笑:「哎呀,您绝对是现场最有品味的人了。」 苏别年无言以对,见沙发都要被填满了,拿了两张带靠垫的椅子给李屈洐和郑汇—— 但郑汇满心欢喜地加入沙发区了。 郑汇长期关注演艺圈,在韩方涵询问出口后也认出这位颇负盛名的大人物,先是一通漂亮话哄得黄刚强服服贴贴,末了掷出心里疑问:「lino老师,您这种大人物怎么会来我们经理家呀?」 苏别年嘴角抽了抽,还真是她的好下属。 黄刚强一听,对上那道始终不友善的目光,语带挑衅:「我们年年多么优秀,要不是有工作在身,我恨不得天天往她家跑——」 「黄老师,我们昨天之前还只是网友关係。」苏别年全然不知这两位男人的暗中较量,只是就事实无情打断,「还是没传过讯息的网友。」 对于彼此的了解全是透过中间的桥樑,杨絮言小姐。 李屈洐听到后都乐了,黄刚强「嘁」了一声,这男人怎么一副不值钱的样子? 「好吧。」黄刚强耸肩,跟恋爱中的男人混没乐子,摊牌道:「我今天除了来探望苏小姐,还是奉杨絮言大小姐的命来看看苏小姐有无什么??『诡异症状』。」 黄刚强本来要出口的是「晕船症状」,但顾及苏别年的面子,终是改口。 男的不值钱就算了,他的朋友可不准有什么恋爱脑行为,毕竟自己才刚真心换绝情。 「苏经理还认识杨絮言呀?」郑汇精准捕捉话里的关键词。 要知道杨絮言可是近年远近驰名的时尚界新秀,不过据说脾气让人捉摸不定,不是一般人能轻易靠近的。 他们苏经理还有多少惊喜是大家不知道的? 「好着呢。」黄刚强用籤子叉了一块百页豆腐,随口一应,关注点全在苏别年那张脸:「亲爱的,你是怎么糟蹋你这张脸的?昨晚玩到通宵?」 黄刚强看着没血色的皮肤掛着厚重的黑眼圈,心中扼腕实在是暴殄天物。 「没有啊,我睡得很好。」违心的话苏别年可谓是信手拈来。 感受到旁边男人探究的视线,她欲盖弥彰地喝了口茶。 黄刚强嗅到恋爱的酸臭味不住皱眉,小声向身旁两位姐妹八卦:「所以这位先生究竟是何方神圣?」 「我们公司的财务总监。」韩方涵也跟着压低声音。 「哦——」他拉长音调,猜测:「办公室恋情?」 「应该是曖昧关係。」这次是郑汇回答。 「所以我来这边是吃狗粮的?」黄刚强白眼差点翻到法国的杨絮言那边。他自己可是上个月甫失恋的单身汉,谈恋爱勉强能忍,但爱意最浓的曖昧期他可看不下。「白瞎了我的咸酥鸡。」 「但老师你今天为什么会过来?」 黄刚强冷笑,昨晚杨絮言突然打电话给他,严厉指控苏别年的行径,末了还不忘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叮嘱黄刚强去帮她姐妹把把关。 什么邻居什么同事什么学长,黄刚强同志听不得什么纯爱,也导致在门外看见压抑情绪的男人时才想逗逗他。 但这故事得从头说起,于是他提议道:「要不然我们去咖啡厅坐着聊,把空间让给这两位?」 两位女性举双手赞成。 「年啊,还有那位帅哥总监,」黄刚强起身,装模作样拍拍身上根本没有的灰,「我们就先走了,你们慢聊。」 李屈洐侧首,看向苏别年,语气试探:「那??我也走?」 「李总监想留就留呀,问我们年年做什么?」黄刚强揶揄,脸上的笑愈发噁心。 好吧,他大概是有受虐倾向,就喜欢看这对曖昧对象被戳中之后不敢说话的样子。 「黄老师,您不说话没人把您当哑巴。」苏别年皮笑肉不笑,跟着起身,「我送你们到门口。」 说是送,他们四个几乎是被撵出家门。 唯一知情人士黄刚强故意问:「总监先生,你开车吗?」 李屈洐睨他,没回话。 搭了电梯下楼,李屈洐藉口说要等朋友来找他,便与他们分道扬鑣。 黄刚强瀟洒说了再见,带他新认识的姐妹们躲在一旁,一脸想看好戏。 「跟你们赌五十块钱,那男的一定会再上去苏别年家那楼。」 「他们同居了?」韩方涵讲出最有可能的答案。 黄刚强只是指着李屈洐,要她们专心看。 果不其然,李屈洐原地徘徊几分鐘后,回头走上原本的道路,弯进同一栋大楼里。 韩方涵和郑汇两个人莫名开始屏气凝神。 要不了多久,一个人影从十九楼的长廊经过。 「哈,看吧。」黄刚强得意的很,挺直身板:「我们可以走了,让我来好好说说他们之间是什么错综復杂的关係,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29,谈恋爱 虽说中途出现插曲,不过李屈洐总归是顺利回家了。 不过情绪并不高涨就是了。 他半个身子瘫软在沙发,装作不小心替她应付另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却始终不见苏别年传来一则简讯。 这算是变相的拒绝他吗? 苦想不通,李屈洐乾脆烦闷地拨了电话给林升。 「大哥,你有病啊?」林升正为两人工作上的不同看法苦恼着,接下这位董事兼大股东突如其来的电话不免心生烦躁。 李屈洐声音闷闷的:「不谈工作。」 「那谈什么?」 「谈恋爱。」 一本正经的语气让林升差点怀疑李屈洐被夺舍了,要是平常见他的一反常态林升必会关心两句,但工作使人在十二月末日渐增寒的天气里窝火:「谈个屁恋爱,跟我谈恋爱就不用工作了吗?」 「谁要跟你谈恋爱,我说的是谈谈我的恋爱。」李屈洐急需支援,难得放低姿态,拿出美酒佳餚诱惑:「我做饭,配何季展去年送我的那瓶红酒。」 「??那这件事必须听我的。」林升动念了,但要想静下心听兄弟的八卦,定不能表现出因彼此摩擦而產生的怒火,必须从根本解决,才能静下心来好好聊天。 没成想李屈洐不让步:「这事有待商榷。」 林升再不满也知道这是男人的底线,极度勉强地答应了。「那要喊何季展一起吗?」 男人沉吟半晌,陈年往事或许已如过往云烟转瞬即逝,但他还没做好向好兄弟坦白的准备。 「先不用,我之后再告诉他。」 林升没多想便应下:「哦,那我五点过去。」 高中毕业后,李屈洐与何季展的学校仅一街之隔,即便各自忙录但交情依旧。林升与何季展同系同班又同寝,混成了朋友,三人因缘际会下聚在了一块。 他俩创业时不忘拉来正读研究所的李屈洐投资,软磨硬泡下李屈洐同意将这些年的储蓄砸进风升。刚开始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工作室,没想到第一款游戏一发售就受到业界肯定,成就了现在的公司。 不过后几年,何季展结了婚,拋头露面的公眾场合都交由林升,开开心心地陪老婆环游世界去了。 「所以你在顾虑什么?人家何季展跟裴姐婚都结这么久了,哪会记得高中喜欢的人啊。」林升坐在餐桌,听完李屈洐的高中回忆录只觉得不理解。 谁年轻时没喜欢过一两个人啊,不就是激素分泌和贺尔蒙吗。 「我觉得我挺不厚道的,明明自己喜欢她还答应帮何季展追。」 林升翻了个白眼:「恕我提醒,人家早就已经不在乎高中的暗恋投奔姊姊的怀抱,现在还在念念不忘的人是你。」 李屈洐:「??」 林升双手在胸前交叉,不满归不满,还是给他劝諫:「虽然我不知道那个人是谁,但你要喜欢的话就直接追啊,都快三十的人了可没有那个纯情的资本。」 李屈洐默不作声好一会,重重呼出口气。 「我有其他想做的事情,不想让她因为我而捲进去。」李屈洐道出近几日的纠结:「但另一方面,我又自私的想和她在一起。」 闻言,林升也陷入一阵沉思。李屈洐看似随和,实际上骨子里执拗得很,要做什么一定会不管不顾的往前,无论旁人如何劝说。 「要我说,我会要你处理完那些事再考虑和她表白。」林升说,「凡事讲求重要性与先来后到,如果你实在非做不可,就得先把感情放一边。假设我现在和你两情相悦,答应和你过日子,但然后呢?眼睁睁看着你去赴汤蹈火?这根本是在消磨彼此的耐心。」 他向来性子稳重,不爱做没把握的事,这点也是李屈洐愿意投资风升的原因。 沉默良久,像是在将他的一字一句咀嚼完全,李屈洐应下:「谢谢,我知道了。」 「嗯。不过话说回来——」林升话锋一转:「其他事我不过问,但能知道一下对方是谁吧?」 话都不说明白,还要他提出建议,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李屈洐扫他一眼,漫不经心地拋出答案:「你认识,『slee:p』的苏经理。」 「苏经理?」听到出乎意料的答案林升惊呼,「没想到你们认识十年了。她还喜欢你吗?」 「不知道。」至少今天之前李屈洐都认为是有好感的,但今天被五分宽裤一搅局就有些迟疑了。「反正像你说的,事有轻重缓急,待一切尘埃落定,再想办法也不急。」 「啊,虽然这样说打自己的脸,但对方是优秀美丽的部门经理,你小心一点吧。」林升事不关己高声说着:「唉呀,人生能有几个十年??」 「??」 、 自从那日没有联络,时间已经到了新的一年,或许天冷容易引人心生惆悵,苏别年总感觉有哪里空落落的。 李屈洐最近这个月都不在住处,不知是去哪里奔波,连公司尾牙都没看到他。 回国一个月都没见着人的杨絮言要不是因为有黄刚强认证,否则绝对会觉得是自家闺密单身太久,起了个与高中暗恋对象重逢的幻想。 直到二月放了年假,苏别年收拾好东西要回湳顷过年时,碰巧遇见同样拿着行李要出门的李屈洐。 几个月不见,李屈洐肉眼可见的添了不少劳累,眼里的疲惫毫无防备袒露在苏别年眼前。 「回家过年?」李屈洐率先开口。 苏别年迅速收起不自觉流露的担忧,点头。 「那我顺便载你吧。」 30,我能亲你吗 「不用麻烦了。」 苏别年话虽如此,李屈洐仍是自然地接过苏别年的行李,毫无道理地问:「你可以在旁边跟我说说话吗?」 是问句,但理直气壮的语气和动作像是已经肯定她会同意。 她没有回话,双腿却跟着往前的李屈洐迈开步伐,到了地下车库。 苏别年脑子里都是李屈洐的反常,往日话语间的温柔全替代为倦意,仔细一看,他肩上的行李袋略显乾瘪,带的东西并不多,也不知道要回去待多久。 「安全带。」李屈洐提醒走神的苏别年。 女人这才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扣上安全带。 车子缓慢啟动,平稳行驶十分鐘后,苏别年耐不住疑问,先状似漫不经心地开啟话题:「学长,最近好像都没看到你。」 李屈洐打了个方向灯,平静地回答:「是啊。一月时临时收到我舅舅医院的电话,说是时间不多了,要家属决定是要继续治疗还是放弃。」 苏别年想起李屈洐圣诞那晚说过,去年年初他因为舅舅身体不舒服所以回了湳顷一趟,才有后续与程贰良的纠葛,当时李屈洐仅是一句话轻松带过,苏别年压根儿没想到这么严重。 「所以我最近都待在湳顷,今天回来拿个东西,准备从医院接他回家。」 言下之意,是放弃了治疗。 苏别年覷他,李屈洐视线不偏不倚地望向前方,眼下淡淡的黑青承装的绝不止疲倦,他一定、一定很难受。 「抱歉,我没有什么可以帮上忙的。」半晌,她只能说出这一句。 李屈洐露出浅浅的笑,「你光是在我旁边,我就很开心了。」 她愣住,车上现下无人说话,但绝对不安静。 心脏一下下剧烈地跳动,落在耳里,声如洪鐘。 苏别年敛下眼,僵硬的转换话题:「程贰良??知道吗?」 「嗯。」李屈洐态度瞬间转换,讽刺地轻哂,握住方向盘的力道不自觉加重:「要我好好陪他,说什么时候回去都没关係。」 当然没关係啊,他只是虚有其职的摆设,任他玩弄于股掌。 「李屈洐,红灯!」 苏别年的大喊让他回神,紧急踩住煞车,惯性使人往前,苏别年看着眼底被戾气佔满的男人,心有馀悸。 「对不起,有怎么样吗?」李屈洐懊悔,怎么就控制不住情绪了?? 「没事。」苏别年将手放在砰砰跳的心脏,又重复了一遍:「没事。」 「对不起??」 「先在超商那边停一下吧,」苏别年缓神,指了指路旁的招牌,「交换位置,你休息会儿,换我开。」 李屈洐自知现在的精神状况没办法专注路况,没有拒绝。 近四小时的车程,后三个半小时,李屈洐瞇着瞇着,入睡了。 苏别年车开到湳高的校门前熄了火,想起还不知道李屈洐要去哪,本想将他叫醒问话,但在看见李屈洐安稳的睡顏后顿住了。 他很久没有好好睡一觉了吧。 苏别年见他小幅度的挣扎,想替他解开安全带让他睡得舒服点,没想到甫一贴近,李屈洐便睁开了眼。 唇与唇的距离很近,鼻息交缠,只微微一动,便会相触。 苏别年瞪大眼睛,下意识往后退要拉开距离,没成想,成年男子强而有力的手覆上她的后脑勺,使她不得动弹。 他眉眼生得精緻,动也不动专注于人时,总会让人感到情深?? 她愣,看见他眼眸深处流转的、独属于成年人的渴望。 「别动。」李屈洐也不管自己的力道对方根本没办法反抗,拇指摩挲她柔软的发,压低的声音带有沙哑:「我能??亲你吗?」 他说话时的气息像是喷吐在了心上,苏别年被他直白的问题惹得害臊,明知该躲,却魔怔一般闭起眼睛。 几乎没有停顿,她一闔眼,柔软的唇瓣就贴了上来,还不是蜻蜓点水地落下,唇齿皆被他侵略,清凉的薄荷味随着吸吮声溢满口间,细碎的呻吟未出口便被强行留在喉腔,许是嫌未解的安全带限制发挥,男人急躁的摁下安全带扣,银色钢铁面划过皮肤,细微的疼痛令他瞬间清醒—— 不是梦。 李屈洐停下动作,整个人僵在原地,没有下一步动作。 他看着苏别年,女人眼角噙着泪水,颊畔緋红,正大口喘气,每一个细节都提醒李屈洐自己简直禽兽不如。 要不是解开了安全带,李屈洐真算不准他接下来想解的是什么?? 「抱歉,对不起??」他满脸通红,别开视线,「我以为、我是在——」 「做梦」二字尚未出口,李屈洐急忙住嘴,这不就是在变相承认自己是个色慾薰心的偽君子,常常做这种梦吗? 但他的不说话,更凸现此刻的尷尬。 他垂下脑袋,把脸与羞赧埋进右手手心,不断想着要说些什么缓解尷尬。 「咳,那个,你、你舅舅医院在哪里??」苏别年呼吸是顺了,就是一句话断断续续,说也说不好。 「湳、湳顷第一医院。」李屈洐显然也没好到哪里去。 苏别年回到驾驶座恢復正襟危坐的姿势,重新系上安全带,开车。 李屈洐看向窗外,玻璃倒映他红通通的脸庞,平时慈眉善目不食人间烟火的寡淡总监,成了那个十八岁的少年。 他轻触唇瓣,记忆瞬间排山倒海而来——从他的强硬到女人的默许,从柔软的嘴唇相贴到轻微的疼痛。 苏别年闔上眼睛的画面挥之不去。 31,见家长 所幸医院与学校有些距离,这才让李屈洐有时间缓过神来,不至于整路红着脸。 到了医院附近,苏别年先在几个摊贩前停车。 「我去买个果篮吧,就这么空着手不太好意思。」她没看李屈洐,边说边推开车门下车。 李屈洐坐在车上,透过车窗看着苏别年挑挑拣拣,突然之间,莫名有种要带女方见家长的紧张感。 李介名那个性格连有血缘关係的他都受不了,不知道会不会吓到苏别年。苦恼到一半,苏别年已经回来了。 她先把果篮放到后座,重回驾驶座,没有李屈洐的复杂,表现得泰然自若。 坐立难安好一阵子,趁着苏别年停车时李屈洐问:「来医院不会耽误到你的时间吗?」 言下之意,她不用和他来没关係。 苏别年显然没有听懂,简洁答道:「一点时间不影响。」 李屈洐虽有不安,但也没再纠结。 特意载他到医院还买了东西探望,就这么要人家走掉着实不厚道。 停好车后,苏别年随李屈洐去到住院部。 「先等我一下,我去办点手续。」李屈洐指了指不远处的柜檯示意。 苏别年点头,目送李屈洐离开后,大大松了口气。 方才在他身边,连呼吸都必须小心翼翼,必须装得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回覆总略显敷衍,生怕话里的情绪不小心透露。多说多错,倒不如少说些。 放松到一半,苏别年感受到肩膀被人轻轻戳了下。 「苏别年?」 她转过头,在看清来人后愣住了。 罗倪的身形及脸庞与十年前相比并无太大变化,突兀的是她凸起的肚子。 「我没认错吧,你是苏别年对不对?」罗倪语气兴奋:「湳顷高中三年四班的苏别年!」 相较于她的高兴,苏别年反倒显得不自在:「对。罗倪。」 「好久没看到你了。」罗倪没注意到她的神情,执起苏别年的手,感叹起这十年光景:「那时说着要保持联络,结果已经好长一段时间没看见高中同学了,到现在我都要当妈了。」 苏别年和罗倪毕业后的前两年原先还有联系,但距离实在是难以克服的条件,随着苏别年出社会后每日披星戴月,薄弱的交流自然少了。 另一方面,她深怕眷恋起那段平凡却温馨的时光,寧愿选择遗忘,也不想被过去的自己耻笑,从而选择结束现在的自己。 罗倪继续询问:「你怎么会在这里呀?」 「我??」苏别年眼神开始乱瞟,强迫逐渐急促的呼吸稳下,却是一场徒劳。 危急时刻,素未谋面的男人搭上罗倪的肩,举止亲暱。 「倪倪,这位是?」男人开口。 「我高中同学。」罗倪笑着回答,上个话题已被拋诸脑后,她转头向苏别年介绍:「年年,这是我老公,萧仁健。」 男人朝她頷首:「你好。」 苏别年的第一反应不是回应,而是脑中想着「不是余朔」。 犹记当年,临近毕业时罗倪与余朔总有若有似无的曖昧,毕业当日却没有说任何一句话,在此之后就再无听说余朔的消息。 「怎么了,站在这里?」苏别年正思绪万千呢,温润的男声从背后传来。 李屈洐远远就见苏别年站在原地,走近才发现对面还有人。 那孕妇还??有点眼熟。 「你是李屈洐?李学长?」女人发问,看着面前二人,眼里流转着震惊。「你们,在一起了?」 这问题真问到了点上,说没在一起,现在却并肩出现在医院,要说在一起又??有点不适合。 萧仁健是个有眼力见儿的,看出两人的吞吞吐吐,默默转移话题:「倪倪,你不是要去拿东西吗?」 「对欸。」罗倪也成功被带偏。「年年,有空出来叙叙旧啊。」 「嗯。」苏别年应和,眼神对今日初见的萧仁健致谢。 夫妻俩人离开后,苏别年来不及如释重负,想起身边还有一位压力来源。 李屈洐看起来没受方才的插曲影响,弹了个响指,对着苏别年问:「你高中同班同学,叫什么罗倪的,对不对?」 眼里彷彿冒着星星,像一隻狗狗在求主人表扬。 苏别年嘴角一抽,敢情这人刚刚满脑子都在想对方是谁。 苏别年没让他如愿,直击本日重点:「不赶快去接你舅舅吗?」 「哦。」他摇晃的尾巴垂下,懨了。 李屈洐领她到单人病房,里头李介名早就收拾好,正藉由看护搀扶到轮椅上,李屈洐见状也上前帮忙。 李介名懒懒抬眼,舅侄俩人上礼拜才因为是否继续治疗而大吵一架,虽说最终是李屈洐服了软,同意结束治疗接他回家静养,但两人明面上还是拉不下脸。 他默不作声侧头,看见站在门口的女人。 「她是谁?」李介名直截了当。 苏别年急忙出声:「您好,我叫苏别年,是李屈洐的同事。刚好老家在湳顷,他就顺道载我一起了。」 李介名打量起女人,揪出话里的怪异之处:「载完来这干嘛?」 李屈洐出面缓颊,「她高中常来买甜点,顺便探望而已。」 李介名没再应,医院这场所本就让人感到压迫,病房里的气氛更添压抑。 看护在前面推李介名,李屈洐和苏别年则落后。 「抱歉,他比较直来直往。」李屈洐带着满满歉意。 「是我来得突然。」苏别年看起来并不介意,把没送出去的水果篮交给他,「我等等可能要先叫车回家了,你可以开车了吧?」 32,牵着手,一辈子 「没问题的。」李屈洐已经在车上小睡了下,精神恢復了不少,思及此,他向她致谢:「今天谢谢你。『foreverandalways』还开着,想吃随时过去,就记我帐上。」 苏别年露出浅浅的笑:「那就先谢谢李总请客了。」 李屈洐回以一笑,带苏别年拿完行李后站在原地目送她离开。 感觉很久很久,没有见到苏别年的笑容了。 自重逢以来,她的表情大部分时间总是沉重且心事重重。 她这一笑,心中的褶皱瞬间被熨烫的柔顺服贴,馀温直达心底,是夕阳的浪漫。 他默默发誓,绝不会让太阳沉下。 苏别年早已和父亲断了联系,说是回家,更像是回妈妈的家。 外公外婆正坐在前庭喝茶聊天,一看见外孙女回来便迅速起身,笑脸相迎。 「年年回来啦。」外婆笑着抱了抱苏别年。「玲玲可想你了。」 玲玲是苏别年的小表妹,今年不过十岁,常常能听母亲说小朋友天天都在问姐姐什么时候回家。 说曹操曹操到,玲玲一听见动静就从房子飞奔出来,扑到苏别年怀里:「姐姐!」 苏别年笑着摸小朋友的头,距离中餐过了一段时间,苏别年猜想小朋友肯定嘴馋了,便提议道:「我们去房间聊天好不好?姐姐有带玲玲喜欢的饼乾回来,我们边吃边讲。」 玲玲用力点头,一旁外婆听了这话,提醒:「不能让她吃太多喔,马上就晚餐了。」 「知道了。」 苏别年一手拖着行李箱,一手牵着玲玲,被玲玲领到房间。 玲玲一关上门,就神秘兮兮的朝苏别年凑近:「姐姐、姐姐,跟你说一个秘密,不能跟我妈妈讲喔。」 苏别年挑起眉头,十岁的小孩不知道能有什么秘密。 「先去洗手再跟姐姐说。」 从浴室出来,苏别年边替玲玲打开零食包装,看着小朋友承装期待的乌黑眼睛像是等着她开口询问。 苏别年赶紧问:「是什么秘密?」 玲玲兴奋地说:「姐姐,我有男朋友了喔!」 苏别年顿了顿,看女孩的神情压根儿说不出「这个年纪要专注学习」这种大人说教的话,只感觉被她纯真的喜悦所感染,回覆的语调不自觉提高:「真的呀?是什么样的人?」 「是我们班的班长喔。」女孩得意的小表情藏不住,「他每次考试都考前三名!是不是超厉害的!」 「真的很厉害。」苏别年忍不住捏了小女孩白嫩的脸颊,「那我们玲玲也要加油,努力追上班长。」 玲玲笑着应好,接着话锋一转:「那姐姐有男朋友吗?」 「啊、姐姐没有。」不知为何,苏别年感到有阵心虚。 「为什么?妈妈都说谈恋爱是大人的事耶,姐姐不是大人吗?」稚嫩的小脸上满是不解。 「那是因为??」苏别年大脑高速运转着,努力想出理由:「因为姐姐没有遇到像班长这么好的人呀。」 这个说法明显取悦到了小朋友,玲玲不再追问,开开心心的吃起零食。 玩到了晚餐时间,苏别年的母亲温安雅正好结束聚会回家,晚餐也准备好了,便上楼喊两人吃饭。 玲玲兴冲冲地下楼,苏别年则和温安雅在后头聊了几句。 「几点来的?」 「大概三、四点吧。」 母女俩几句生疏的问候下来后开始交换近况,回到了以往的熟识。 坐到餐桌上,隔天才是除夕夜,但今日的晚餐已经开始丰盛了。 苏别年有两个舅舅和一个阿姨,都已经各自成家了,大伙儿围坐在一起,场面好不热闹。 但大家最关心的,是恋爱话题。 「年年,你表哥们都结婚了,你有什么打算吗?」大舅问道。 「还没呢,不着急不着急。」苏别年尬笑。 这时,玲玲猝不及防的来了一句:「姐姐说她还没遇到好的人!」 小朋友哪有什么心眼子,说出自己曾听过的话而已。 长辈们可不一样,一听这话就开始说教:「哎年年,找老公不一定要遇到完全符合标准的呀,相处起来舒服就行。」 大家七嘴八舌的附和,最终话题是在外婆的制止下结束的。 「不结婚就不结婚,年轻人以事业为重又没什么不好。」外婆看了眼外公:「老温,你说对不对。」 外公赶忙说是。 苏别年一直挺羡慕外公外婆这对老夫老妻的,每每看见总能想起自己的爸妈也曾是这副恩爱模样,只可惜没能走到最后。 说没想像过此情此情是真,毕竟以往没有对象,但说不嚮往绝对是假—— 想和心爱的人走过世界,走过岁月,走过繁华的都市,没入清间的小镇,牵着手,一辈子。 脑中莫名浮现李屈洐的脸。 往事歷歷在目,她曾热爱的夏天在无尽的冬日过后回归了,冰山消融,她能感觉到熟悉的呼吸心跳与心潮澎湃,彷彿一切都发生在昨日。 她曾经喜欢他是无法抹灭的事实,那现在呢?她还喜欢他吗? 想起天未暗时的交缠,苏别年沉了沉,答案不言而喻,绝对是肯定的。 「怎么心不在焉的?」身旁的温安雅低声询问。 苏别年倏地起身,惊扰了在座的人。 「我、我吃饱了,先上去了。」语毕,一溜烟离开饭厅。 外婆这下不太高兴了:「你看你们做长辈的,把人家小孩子逼到不开心了。」 大家不敢反驳。 回到玲玲的房间,回想稍早看到的罗倪,也早已物是人非。 连当年几乎朝夕相处的两人最终都分道扬鑣,那她和李屈洐呢? 但喜欢就是会胡思乱想,却又会再某个时间点让人有了前所未有的底气。 她不假思索地传了则讯息给李屈洐。 苏别年:「学长,你会在湳顷待多久?」 33,年年 过不了多久,李屈洐回覆了。 李屈洐:「年假结束后就回去了。」 李屈洐:「怎么了吗?」 年假不过一个礼拜,苏别年思忖了会儿,念起外公最常掛在嘴边的俗语——心急吃不了热豆腐。 底气在一时衝动过后退了大半。 再怎么喜欢也不能操之过急。 苏别年稳定心神,回想自己因为一时衝动贸然离席,现在冷静下来后看着手机正停留的讯息页面,不禁数落自身太随心所欲了。 对面李屈洐哪想得到此刻苏别年在想些什么,见姑娘已读后久久未回,乾脆直接播了一通电话过去。 苏别年被铃声吓了一跳,手机险些没拿稳,看见来电人后犹豫再三仍是按下接听。 「晚餐吃了吗?」 李屈洐第一句话是一如既往的关心她的进食情况,毕竟这个时间点确实该用晚餐,而不是传讯息。 「有,已经吃饱了。」苏别年答道,出了房门,走到阳台。 温家从前几代开始便是小地方的大地主,住的是独栋别墅庄园,从阳台下望下去,正好能望见外公精心呵护的花草与鱼池。 苏别年回忆起小时候随温安雅回娘家时,总会被神情严肃的外公吓哭,觉得外公像是卡通里的坏人,还总对她爱答不理的。 结果随着年纪渐长,职业军人出身的外公在玲玲出生、与外婆朝夕相处下气焰消多了,开始接触园艺后对外更是变得和蔼可亲,成了个可爱的小老头子,苏别年时不时就会不小心撞见外公向外婆撒娇讨夸的画面。 思及情景,苏别年不禁莞尔。 许是不小心笑出了声,李屈洐问:「笑什么?」 该是不明所以的语气,话音却也随她沾染笑意。 「没什么啊。」话是这么说,然而苏别年止不住发笑。 大概是快乐容易传染,李屈洐低沉悦耳的微小笑声在耳畔响起。 长大后多得是烦闷、厌倦,各种负面情绪堆满大脑,连放声大哭的对象都只剩自己,能够一同放声大笑的人对苏别年来说少之又少,此情此境之于她弥足珍贵。 「年年,吃水果了。」苏别年完全没注意到身后突然站了个人,她转身,外婆正用探究的目光打量她:「跟谁说话呢?这么开心。」 苏别年拿手机的手马上从耳边放下,结巴的语句相当没有说服力:「没、没有谁呀。」 年入古稀的老人看破不戳破,「哦,那赶紧下来吃水果。」 确认外婆下楼,苏别年又把手机贴近耳朵。 「我外婆喊我下去了。」苏别年有些不好意思。 「去吧。」刚才的对话已被李屈洐收入耳里,他没什么理由打扰人家相聚,正欲结束通话之际,李屈洐突然想起这通电话的用意:「等等,忘了问你会待多久。」 苏别年思考了下,回答:「也是年假结束回去。」 李屈洐听见回答后声音柔了不少,试探:「我年假要照顾我舅舅,那就假期最后一天见?」 「嗯,假期最后一天见。」 又再说了再见后,苏别年掛了电话。 下了楼,外婆、大小舅妈、阿姨和温安雅都坐在大厅边吃水果边聊天,一见到苏别年都热情地招呼她一起。 玲玲去上才艺课,否则见此情景定会不满。 苏别年静静坐在一旁听她们八卦,将存在感降到最低,当个安静的吃瓜群眾??但能感受到有一道视线一直放在她身上。 实在是受不了,苏别年直接低声向身旁的视线来源说道:「外婆,您有什么问题就直接问吧。」 外婆听了之后反倒有些扭捏,生怕问这种问题会成为外孙女讨厌的那种长辈,但看她方才笑靨如花,她作为长辈也想替外孙女把把关啊—— 「刚刚跟你打电话的、外婆认识吗?」思来想去,还是委婉一点好。 「应该,不认识吧。」苏别年语气略为迟疑。 俩老人家不喜吃甜,加上李屈洐舅舅的店和温家分别在湳顷的东与西,照理来说是不会遇见的。 外婆没纠结在这个问题,顿了顿,实在是按捺不住:「朋友吗?男的还是女的?」 「妈,您和年年说什么悄悄话呢?」二舅妈注意到两人的动静,正好这边的话题告一段落,剩馀人目光都落到她们身上。 「没什么没什么。」外婆摆手,毕竟不久前才斥责过他们少说几句,现下也不好拂了自己的面子,她落寞地扭头,对苏别年道:「年年,吃完的话就上楼吧。」 苏别年自然是恭敬不如从命。 楼梯才走到一半,口袋里的手机又响了起来。 苏别年疑惑地掏出手机,愣住了。 怎么还是李屈洐? 她先是确认四下无人,才边走向顶楼的空中花园边接起电话。 「喂,怎么了——」 「你现在在哪?」李屈洐问出莫名的问题。 苏别年虽觉奇怪,仍是照实回答:「我家顶楼啊。」 「抬头。」 下意识的,苏别年听话照做。 没有光害的小城市夜晚繁星满天,每一次的闪烁对应每一次的心跳震人心魄,翻涌的感动越过空白的时光,抵达安稳的地方。 低头惯了,让人忘记头顶上还有一片璀璨夜空。 倏然,一声低喃透过扬声器传来,如目光所及的星光一般柔和——「年年。」 声音细如蚊蚋,但清清楚楚地传进了她的耳,撩拨人心。 从相识至今,李屈洐喊的不是她全名,就是重逢后的「苏经理」,无论何者都是疏离的,从没有一刻如同他人亲暱地喊她「年年」。 也从没有一刻,听见别人喊她小名时会如此动心。 见她许久没应,男人有些慌张道:「听你周遭的人都这——」 「嗯。」坚定的回答抚平男人的紧张,苏别年反应过来,柔声说:「我在。」 34,自私 这一瞬间,两个孤寂无依的灵魂似乎依靠在了一起,无需说话便有暖意流淌。 李屈洐察觉压抑住的情绪几近爆发,急忙开口转移话题。 「星星很漂亮,对吧?」他话不自觉变多:「只可惜有了星星就看不见月亮了。」 「是啊。」苏别年附和,却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她蹲在尚未绽放的花苞前,抬手轻触叶片,意识到有些问题想问、有些话想说,心脏不自觉收紧。 默了默,苏别年顺从心底本能,故作轻松的问:「学长,你这些年有其他喜欢的人吗?」 迎来的是一阵沉默。 对面的默不作声使苏别年呼吸变得沉重,表面上没有展现出来,但手上不小心扯下的叶片透露出她的不甚自在。 说了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不过冷了的食物就不好吃啦。苏别年说服自己。 不知过了多久,忽明忽灭的星星差点要被乌云吞噬,李屈洐终是出了声,伸手拨开云雾。 「这些年,」李屈洐顿,「每天都很忙,每天都很累,每天都在向前,不只是你,我也感觉自己相比于十年前变了不少,但记得我曾说的吗?」 ——「有些事情从来没变过。」 当晚的他略显笨拙,用其他藉口搪塞,不过那天未能说出口的后半句实话,李屈洐在今晚补上了—— 「例如,我喜欢你这件事。」 我喜欢你,数十年如一日,或曾消减,却未曾不见。 苏别年紧咬着唇,眼里有光闪烁。 「我知道依现况无法奢望你的回应,所以只希望你能知道,我很喜欢、很喜欢你。」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听在苏别年耳里全是悦耳的旋律。 虽说和林升谈论过后他决定暂缓步调,可李屈洐怕这些话不说清楚,苏别年无法明白自己实在招人喜欢。 他能隐约感受到她属于青春时的锋芒被时间消磨,明面上雷厉风行,实则会有自卑。 苏别年感受到他的肯定,把脸埋进双膝之间,露出一双眼睛,声音闷闷的:「其实,我也喜欢你。」 李屈洐明显愣住了。 他并非没想过这个可能性,只是不相信苏别年就这么说了出来。 本想着电话告白会没有诚意,毕竟本来也没想当作正式告白,但李屈洐现在开始庆幸没有当着面,至少不用让苏别年看见自己红着一张脸。 「那个,晚安。」苏别年匆匆掛掉电话,不想去面对李屈洐的反应。 冬日夜晚,冷风阵阵,吹得花茎摇摆,树影婆娑,却怎么样都吹不灭苏别年上脸的红火。 李屈洐在欣喜若狂过后,是接踵而至的懊恼。 得到妄想多年的馈赠后,不安、焦虑、不真实感随之而来,害怕没办法保护好来之不易的宝藏,畏惧这是一场梦。 他耐不住,随即又拨了电话给林升。 难得拋却工作回老家当少爷,林升整个人都身心愉悦了,秒接李屈洐的电话,语气轻松愉快:「来跟我说新年快乐的吗?」 李屈洐支支吾吾着,咬牙,把刚刚发生的对话浓缩成一句——「我跟她说我喜欢她然后她说她也是结果说完就掛断了我现在该怎么办?」 每个字紧紧黏在一起,一点喘息时间都没有。 男人开心的同时也茫然,之前想的一直都是要把事情处理完再和苏别年静心谈论,结果顺水推舟就戳破这层窗户纸了。 「喂喂喂,冷静,兄弟。」林升和李屈洐相处久了,自然懂他话里的「她」是谁,不过难得见这位如此失控,仍是吓得不轻。「既然都说开了,那就顺理成章的交往啊。」 林升显然觉得这不是什么大问题。 「但这样不会波及到她吗?而且你也说过该先把事情处理完再正面看待这件事。」李屈洐讲出心底的顾虑,不忘谴责自己:「啊,我真是个大烂人——」 「冷静!」林升这次大声了些,要李屈洐先安静听他说,确认安静下来,林升走到通风处,「洐啊,我最近想了想,虽然不知道你究竟要做什么,但就是因为不知道,所以我才害怕??害怕你不小心失了分寸、怕各种小事情发生酿成大祸,我觉得如果苏经理能在旁边稳住你,也没什么不好。」 李屈洐眸色一暗,没有反驳。 「听着,你和苏经理在感情上蹉跎了十年,你也真的很喜欢她,就在一起吧,别违背自己的心意了。」 李屈洐兀自沉吟,觉得林升有理,道谢过后结束通话过,李屈洐又独自思考了一阵子,重新点开手机,在对话框里斟酌字句。 折腾到十点过后,李屈洐最终只送出了一小段话—— 李屈洐:「十年前的我内敛,不太会表达自己的情绪,所以我想和你坦白,其实我会固执、会有自己的坚持,像是程贰良的事一样,我知道或许以现在的状况只配单方面喜欢你,但我还是很自私,自私的想和你在一起。我想说的是??你愿意吗?」 说他自私也好,他就是无法克制自己,无法控制无时无刻想见到她的渴望,想独佔苏别年,想和她在一起。 好不容易有了不单单是「想」的机会,李屈洐抵挡不住诱惑,不再去想这件事是对或错,只想贪恋她的爱意,汲取她的喜欢。 讯息显示已读后,她静默的五分鐘宛若五个日夜,令人倍感煎熬。 苏别年:「好。」 焦躁不安瞬间消弭,整个世界只剩下无声的狂欢。 白日放纵,夜里追寻,流浪的旅人终究藉由星星,寻得归处。 35,只为你低头 「年年,还没睡啊?」甫发送讯息,温安雅下一秒马上推开了她的房门,询问道。 苏别年像做了亏心事般身子抖了一下,立刻心虚地把手机藏到身后,含糊「嗯」了声。 温安雅没注意到她的反常,只是眼神不断瞟向床头和她的行李箱,似乎在找些什么,方才类似关心的问题明显只是随口说说的藉口。 也对,现在不过十点,温安雅以往除非彻夜不眠,不然不怎么约束她的睡眠时间。 苏别年心知肚明温安雅动作背后的意味,声音相比往常冷了些,没有直接戳破:「妈,你在找什么?」 「你??」温安雅迟疑,对上女儿略微黯淡的眼睛,「没再吃什么乱七八糟的药吧?」 苏别年摇头:「没有了。」 「没有就好。」温安雅拍了拍心脏位置,像是放下心来,不忘替自己的行为安上为孩子好的名号:「吃那么多药对身体不好。妈不打扰你了,早点休息。」 「嗯,晚安。」苏别年乖巧点头。 待温安雅离开后,苏别年原先快速跳动的心脏回归原速,甚至能说是盪到了谷底。 被温安雅如此一闹,不好的回忆顿时涌上心头。 约莫前年苏别年如往年回湳顷过年,彼时苏别年大把大把的失眠,深怕不小心在其他亲戚面前透露难受情绪,于是将药带回了湳顷。 结果因为一时大意,不小心被温安雅发现她放在床头柜上的药袋,苏别年撞见时温安雅正盯着上头的药物名称与临床用途走神。 治疗情绪低落、治疗失眠症状?? 苏别年安分的站在一旁,场面无比尷尬。 对于苏别年,患上忧鬱症是个自卑、难以啟齿的秘密,但她仍隐隐期待她的母亲会拥抱她、安慰她,告诉她一切没事,妈妈会站在你这边。然后生活会迎来盼头—— 可事与愿违,温安雅当着她的面,把整包药都丢进垃圾桶。 苏别年愣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只知道那颗本就摇摇欲坠的心彻底死了。 她不禁质疑温安雅是不是只爱那一个顺从她的每一个要求,乖巧听话的青春期小女孩,是不是二十来岁得了病的自己就该理所应当的被世界唾弃,不值得任何一句安慰。 苏别年崩溃了一整夜,难过的同时,却也深知在父母离婚后温安雅绝不好受,不会接受她辛苦养育的孩子有了精神疾病,这像是在变相承认自己没了男人成为不了一个好母亲,选择抗拒接受一切。 她不能因为自己承受不了压力就把它分担给温安雅,于是在隔天,苏别年又变回了温安雅懂事且备受宠爱的女儿。 更重要的,是她不能再失去亲情带来的爱了。 否则,太阳早已离开的天会垮。 、 由于过年看护放假回了老家,李屈洐因此需要单独和李介名乾瞪眼一个星期。 舅侄俩人面对彼此都倔,特别是偏向大男子主义的李介名,哪怕是生了病剩没多久都不要李屈洐照顾,和他说话都不断冷嘲热讽。 「一个大男人天天在家里泡着像什么话?」李介名盯着在厨房前前后后忙里忙外的李屈洐,心生不悦。「要我说就早点成家立业,厨房就不是男人该进的地方。」 「你就没在这里揉过麵团?」李屈洐反驳,怕李介名是忘了自己为了前妻开了一间甜点店。 李介名诡辩:「能一样吗?我是为了钱,你在这儿又赚不到什么。」 李屈洐不争了,知晓李介名就是怕这几个月下来耽误他的工作,出发点是为了他着想,只是拉不下脸诚实,毕竟他们的相处模式向来都不是别人家的温馨感人。 但血缘关係不会骗人,李屈洐对外温和理性,到底也是个犟种,饶是努力克制说服自己也忍受不了,只能顺李介名的意,陪他过完这个年就离开。 春假期间苏别年也在忙,不仅是要陪精力旺盛的小朋友玩,还要盯着「slee:p」的春节宣传。 以至于两人虽然确定关係,话却说得不多,到了假期最后一天才见面。 他们约在了湳高见面,苏别年拖着行李箱,远远就见到男人倚在车旁,引得路人侧目。 这么多人对她的男友虎视眈眈,苏别年顾不上原先担忧气氛怪异而踌躇,起了佔有慾,绿灯一亮就小跑过去。 她站在李屈洐面前,张开嘴不知该说些什么,没成想李屈洐自然的弯唇,大掌覆上她的头顶压了压。 「这个高度习惯多了。」 苏别年一开始还听不懂,反应过来今天穿的是平底帆布鞋后,忍不住抡了李屈洐一拳。 轻轻柔柔的,像被小虫咬了一口,李屈洐只觉得痒。 他握住她的拳头,垂在身侧,手指松开她握紧的手,十指紧扣。 「不穿高跟鞋好啊,不然我每次看都觉得累人。」李屈洐想起去年圣诞晚宴,苏别年鞋跟都断了还必须硬走。 「不穿就没气势了。」苏别年瘪嘴,虽然她一米六五的身高不算矮,但走起路来感觉就少了点威风。「有时候在公司看到模特,一直抬头脖子可酸了——」 李屈洐一听这话,弯下腰。 他好看的脸陡然放大在眼前,剑眉星目,俊朗诱人。 「那以后我低头。」李屈洐眉眼弯着,不知是为了撩拨人心抑或是补充说明,道:「只为你低头。」 苏别年白净的脸红透,脖子一缩,半张脸埋进围巾。耐不住他直勾勾的注视,往后退了一步。 「我说的是模特,又不是你。」十分没有说服力。 李屈洐见好就收,直起身子,指了指身后的校园:「进去看看吗?」 她看向记忆中的美好所在,心底有些抵触。 不过苏别年没有直接拒绝,而是问:「你想吗?」 「有点。」李屈洐没注意到苏别年的不对劲,「虽然只待了一个学年,但这里是我感觉到人生开始步入正轨的地方。」 苏别年动容,察觉到他眸底的一闪而过的柔软与怀念,动了动与他十指交扣的手。 「那走吧。」 36,女朋友? 假日清早校园里空荡荡的,冬日早晨的光穿透云层,衬托气氛温馨暖烘。 学校环境变化不大,可惜的是通往各班教室的楼梯及每扇门都被锁了起来,外宾只能在开阔处间晃。 两人漫无目的地路过排球场,李屈洐触景生情,手指向旁边的教学楼,示意苏别年往上看。 「我高三那年班际排球赛时,你就在那边跟我挥手。」 那日艳阳高照,场周遭的人无一不沸腾,连思及这块回忆都足以令他胸口发烫。 虽然深刻在脑海里的原因不只这么一个就是了。 「你记得可真清楚,我都快没什么印象了。」苏别年感叹,有时觉得高中不过是昨日的事,却几乎记不得这些回忆了。 当然记得清楚,毕竟就是在球场不远处答应帮何季展追她的。李屈洐腹诽。 「但我有一件事记得很清楚。」苏别年忆及此过往,语调欢快了些,眼神藏着小骄傲看向李屈洐:「我高一的时候有一段时间都会收到爱慕对象的蛋糕!」 李屈洐却没有意料之内的吃醋反应,反倒是处变不惊:「我知道啊。」 女人茫然地眨了眨眼,「啊?」 「我送的。」 苏别年满脸不敢置信,李屈洐拉着她到当时一年级、现在正规划拆除的教学楼,开始忆当年:「我第一次送的时候忘记拿钥匙,还是翻窗进去的。」 后来虽说拿到了钥匙,但李屈洐绝对想不到有天会为同一个女孩翻阳台的墙,这比现在他能光明正大走进她家送甜点还让人难以相信。 「原来你从那么早开始就喜欢我啊。」苏别年嘴角微勾,调侃道。 跟他走在过往走过的路,共同挖掘彼此交错、却不知道的过去,好像也不是一件很难受的事。 正如十年前他们最后走的那一段五分鐘的路,苏别年再次应证了在他身边,说不出「讨厌」两个字。 「可能是吧。」李屈洐含糊其词,「但我是帮别人送的。」 苏别年:「???」 「当时我朋友暗恋你,委託我去送我们家的蛋糕。」李屈洐作死,故作扼腕:「我每天晚上做蛋糕到晚,早上还要早早起床牺牲睡眠,当初应该多收点小费的。」 「不是吧,你帮别人追我现在想的确实该多收钱?」苏别年不开心了,「还以为你多喜欢我。」 察觉到苏别年锐利的眼神,李屈洐惜命,秒安分道:「错了,当时太不懂事,要是有时光机我绝对坐回去搧自己一巴掌。」 「??」 李屈洐晃着他俩交握的手,「不然苏学妹说说,高中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我有说过我高中喜欢你吗?」苏别年没绕进李屈洐的圈套,反驳。 男人挑眉瞅她,今天的他没戴眼镜,少了镜片阻隔像是能一眼看透她心里所想。 苏别年被盯的底气都少了一半,囁囁嚅嚅:「??有这么明显吗?」 他不客气的举证:「谁家好人大晚上的会陪一个不喜欢的男生唸书,甚至还认养路灯——」 「够了够了!」苏别年踮起脚尖,摀住李屈洐的嘴。「一见钟情行了吧?不要掀我老底了。」 李屈洐眼睛微瞠,苏别年感觉距离一下拉得有点近,急忙收手。 「一见钟情?那个麵摊吗?」 记得那是个颱风天,素不相识的他们面对面坐着,等到风雨减弱才敢出去,但在李屈洐印象中两人交谈甚少,苏别年也不怎么看他。 「对啊,我那时候数学班才下课,头脑可能不清醒。」苏别年力挽狂澜,总觉得弱点被人拿捏了。 不过严格来说这也不算谎话,苏别年那时神智确实有些不清,满脑子都是「这世界毁灭吧」的厌世想法,倏忽之间少年猝不及防穿越雨幕朝她走来,金发在灰暗的天空对比下显得清爽乾净,恍惚之间,令人以为救世主降临了。 「因为染得是浅发色看起来很坏吗?」李屈洐还沉浸在震惊馀韵,完全不懂少女的想法,擅自揣测着可能性下了结论:「果然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末了,不忘徵求苏别年的意见:「你喜欢吗?我要不要再染回来?」 苏别年无言,不奢求这男的能懂了。 「别染了,年纪大了不适合。」苏别年就差没翻白眼,语毕,朝远处走去。 李屈洐在后头三两步跟上她,把她的随口一说往心里去了,深怕得来不易的女朋友会被半路杀出来的黄毛小子拐跑,要是对方看中的不仅是苏别年的脸蛋还有钱财—— 「只要有心年纪哪成问题。」李屈洐正了正神色:「而且我大你两岁刚刚好,有车有存款——」 「李屈洐,知道你很好了。」苏别年搪塞,李屈洐维持在她身后一步之遥的位置。 她正为自己轻易说出早早就对他產生感情而后悔着呢,没去明白李屈洐话里的隐喻,自顾自担忧。 杨絮言和她分享的感情之中,好像爱对方更多的人处于弱势,另一方一旦掌握住这点,便会以爱之名得寸进尺。 即便知道李屈洐不是这种人,但难保以后出现些插曲。第一次谈恋爱,苏别年有所顾忌也是自然。 正经过操场,走在前方的苏别年突然停下脚步,李屈洐本低头注视她的后脑勺,现下也跟着苏别年往上看。 「欸?李屈洐?」 男人声音如彻的浑厚,丝毫不受岁月的影响。 张修明脖上掛着一条毛巾,手上拿着水瓶,愣愣的看着李屈洐。 「老师好。」李屈洐植入基因里的尊敬瞬间展现,他双手虚搭在身体两侧,恭敬有礼。 毕业后李屈洐时常随何季展探望张修明,回得勤,张修明自然对两人的印象都深了。 他偏移视线,看向李屈洐身旁的女人,突然就意会到了。 「女朋友?」张修明毫不避讳,挑起眉头。 苏别年闻言露出微笑,仔细一看笑里藏着点微妙。 不等李屈洐出声回答,张修明皱眉,又犹豫了:「我怎么感觉有点眼熟,是不是老徐班的??」 张修明哪怕退休,记忆力可是丝毫不减,苏别年见瞒不住便先承认:「张老师,我是第二十三届的苏别年,曾经被您教过。」 37,李不洐 「啊,我想起来了。」张修明恍然大悟:「我记得还说过你名字好听来着。」 苏别年莞尔,正因如此,当时一开学张修明就吩咐苏别年帮他收那份用来下马威的作业卷,也成为了苏别年二次见到李屈洐的契机。 缘分当真奇妙。 「不过你们两个怎么会在一起?」张修明费解,对方才猜测的情侣关係產生怀疑,毕竟在高中时两人差了两个年级,教学楼天差地远,也从没见过他们有什么交集,怎么现在还一起回母校了? 「就是因缘际会。」李屈洐打马虎眼,害怕苏别年会不自在而先告别:「老师我们就先离开了,下次再去拜访您。」 「喔,行吧,不打扰你们了。」张修明识趣地挥手,朝跑道走去。 苏别年一下就忘记自己还在置气,跟李屈洐讲述心情:「吓死了,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偷谈恋爱被老师抓到的感觉。」 十年前的第一志愿校风哪有现在开放,早恋要被抓到可是要强行拆散的,纵使是老张这种好说话的老师,属于教师的威严是丝毫不减,不怪苏别年有此反应。 李屈洐没搭腔,走到她身侧垂眼:「不闹彆扭了?」 抽离情境的苏别年想到刚刚沉浸在小情绪里,面露赧色,死鸭子嘴硬:「本来就没闹。」 「一点都不坦率。」李屈洐像在指控,不过语气沾染上无奈的笑意:「可惜了苏别年这么好听的名字,应该改叫苏彆扭才对。」 苏别年沉下面色,与李屈洐得意的小表情形成强烈反差,把苏别年的一言不发权当默认绰号。 一直到上了车,苏别年才终于想到反击:「如果我要叫苏彆扭,那李屈洐就该改成李不洐。」 男人闻言,转动车钥匙的手一顿,神情立刻严肃起来,整个身子靠在椅背,瞅着苏别年。 再不满,也仅是隐含不悦、不具威胁性的说:「换一个。」 苏别年抬眉,表情像在说「偏不」。 绰号哪有当事人说换就换的,那不是少了乐趣吗? 更何况难得见李屈洐这副表情,苏别年一下子玩心兴起:「介意啊?」 哪个人听到自家女朋友说自己「不行」会不介意?有的话,也绝不是李屈洐。 「苏小姐,别忘了你人现在在我车上。」李屈洐抬手动了驾驶座旁的按钮,车门锁上的声音令苏别年感到一阵危险。「你确定要说这种话?」 她驀地想起一个礼拜前眼前的男人才吻得她上气不接下气。 李屈洐捕捉到苏别年一闪而过的不确定,严肃的表情直接瓦解,双手重新搭上方向盘,调侃着:「会怕?」 车子啟动,苏别年在那一半侧脸看见李屈洐的戏弄,仗着李屈洐开车重新开始耍嘴皮子:「我怕什么,先怕的人是你吧?」 「哇苏学妹,十年过去你脸皮怎么变这么厚?」李屈洐瞥她,「看来我对你的了解不够深啊。」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苏别年没接茬,陷入沉思。 和一个了解不够深的人在一起,会不会太过草率? 可在爱得尤为热烈的十六岁,她似乎也不怎么了解李屈洐,却满脑子幻想和他交往。 「我好想也不怎么了解你。」半晌,苏别年开口,接着先从最好奇的点提出疑问:「你怎么能做到喜欢我十年?就不怕我的改变比现在更大,缺乏你当初喜欢的特质吗?」 话题变得紧绷了些,李屈洐神色稳定的回答:「因为我忘不了你。假设有天我要放下,也要等到真正再见到曾经喜欢的人,诚实面对不会再对她心动的事实,到时候才能再喜欢上别人。」 「但事实证明,十年前的苏别年和现在的苏彆扭我都喜欢。」李屈洐该是认真注视路况的眼神柔和起来,「说来肉麻或缺乏说服力,但我确实只对你一个人动过心。」 喜欢就是喜欢,不需要什么过多理由、权衡利弊,也不需要任何人为此下註。 苏别年本是冰冷的手心逐渐暖和起来,不管李屈洐喊她绰号,脸上漾出愉悦的笑容。 李屈洐一侧头,便见得此番美景。 外头的光透过车窗照在她身上,时光剎那间產生交会,明媚的少女回归熟悉的躯壳。 要不是苏别年提醒他绿灯亮了,不然他真想就这么盯一辈子。 「换你啦,苏别年。」李屈洐讲出情话后后知后觉不太好意思,转移话题:「刚重逢的时候你的眼神像是要杀了我一样。」 「我可是让你留宿了一晚。」苏别年想到就来气:「而且,你还把我的提拉米苏吃掉。」 听见话里不掖着的愤懣,李屈洐解释动机:「我就是想看看有没有比我们家的好吃。」 苏别年无语凝噎,想过李屈洐为了充飢,从没想过是为了幼稚的攀比。 「既然都说到那晚了,我当时就很困惑为什么你会『邀请』我过夜?」事后还翻脸不认人,「之后还要跟我保持距离。」 正常的一句话被李屈洐说得不怎么正经,苏别年张口,却说不出什么。 毕竟捫心自问,实在是有点见色起意的部分。 「因为??我人好。」苏别年又重复了一遍,像在说服自己:「嗯,我人好。」 李屈洐当然不相信。 不过在他提出质疑前,苏别年先发制人:「早起好累,我先休息下,有急事再叫我。」 男人对于苏别年甩无赖的举动不满,但他怂,看苏别年闭眼假寐后不敢再继续说话。 回到青顷住处,李屈洐把真的睡着了的苏别年摇醒。 地下停车站昏暗的光线正好让她缓神,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解开安全带道谢。 「没诚意的道谢。」李屈洐嘟囔。 苏别年已经下车,听见这话停住正欲关车门的手,站在车外问道:「不然怎么算有诚意?」 38,早餐 ——都是男女朋友了,接个吻不为过吧。 李屈洐张口,却只敢把这话放在心底,少了睡意朦胧、分不出现实与梦境的前提下,他是隻只敢说不敢做的纸老虎。 不对,连说都不敢。 「算了。」他移开视线,随苏别年下车。「会饿吗?」 苏别年没纠结李屈洐的出尔反尔,揉着眼睛,从喉头间滚出一声「嗯」。 睡饱吃吃饱睡,苏别年这会儿还在春节返家当废人的后遗症中无法抽离。 时近正午,李屈洐盘算着要做什么菜,一一列举出来:「糖醋鱼、炒三鲜,再炒个青菜怎么样?」 他记得苏别年上回夸过他的糖醋排骨好吃,默默记下她喜欢吃酸甜口的菜系。 提到李屈洐的料理,苏别年睡意顿时全消,光是用听的就垂涎三尺。 但想到男人开了整路车,反观自身睡了整路现在还要让人做菜,苏别年不好意思:「你休息一下吧,要吃的话??可以叫外送。」 本来想说的是可以换她来做,不过自己的厨艺苏别年心里有数,紧急改口。 岂料李屈洐似是看穿她停顿处的原话,提议道:「还是你来?食材我家都有,我在旁边指导,不会难吃到哪里去的。」 「真的吗?」苏别年双眼一亮,她对于做出一手好菜仍是有嚮往的,虽然每个吃过的人都叫她赶紧死了这条心。 李屈洐笑道:「真的。」 苏别年先回家安置好行李,换了身居家一点的衣服,到了李屈洐家。 男人已将食材备好放在厨房中岛,戴上眼镜、穿上了围裙,已然一副正要下厨的居家新好男人样。 苏别年见状快步走到他面前:「不是说你指导,我实操吗?」 「分工合作比较快呀。」李屈洐把鱼肉从冰箱拿出来放着解冻:「你先去洗个菜?」 「不要。」苏别年坚定,搬了一把椅子拉他坐下。她站在李屈洐面前,双手搭在他两边的肩膀,难得可以低头俯视往日高大的男人:「李大厨,你就保持轻松的心态,吩咐接下来该怎么做。」 李屈洐感受到肩上隔着布料传来的温度,本来是怕她等久了肚子会太饿,但现下看她如此坚持,虽有无奈,除了答应别无他法:「好吧。」 前二十分鐘切菜、洗菜还算有模有样,不过当开始炒製糖醋酱料时,被下了椅子封印咒的李屈洐急得不行。 「醋、醋放太多了!」 没什么大不了的,苏别年拿起调料罐,打算再加点糖中和一下,放了一匙才听见李屈洐提醒那是盐罐。 好不容易到了最后一步加水收汁,苏别年拿起旁边的一碗水,加进锅里。 「等等,番茄酱还没加——」 晚了,空间顿时烟雾瀰漫。 「??我现在加还来得及吗?」苏别年转头,尬笑了下。 李屈洐扶额,破罐子破摔:「没事,还是能吃。」 料理上桌,预想菜单中的青菜和炒三鲜是没有了,光是一道糖醋鱼就够折腾人。 苏别年看着摆在餐桌正中间那唯一的菜餚,实在是惨不忍睹。 无尽的静默中,李屈洐先动了筷子。 苏别年是不抱有任何期待了,不等李屈洐发表评论,也替自己夹了一口—— 一言难尽。 鱼肉黏糊带焦味,酱料味道酸甜咸各自突出,丝毫没有融合到一起,甚至就连作为配角的彩椒都软了。 「其实,不把它说成是糖醋鱼的话也不算难吃??」李屈洐觉察到苏别年的目光,说出的话马上又不确定了:「吧?」 苏别年当机立断放下筷子:「叫外送吧。」 李屈洐自然是举双手赞成。 隔天开工,即便两人没有把话摊在桌面上明说,都默认要将谈恋爱的事当作秘密。 早上李屈洐出门前把早餐放在苏别年家门口,如往常特意错开与苏别年的上班时间,早早到了公司。 他在办公室处理请假期间的工作,约莫半小时后,有人敲响了他的门。 「嘿,你回来啦。」程贰良语气轻柔,表情看似相当惋惜,「我以为你还需要再休息一段时间。」 李屈洐马上堆起无奈的笑,「没办法,老人家不喜欢我待着照顾他。」 程贰良面部闪过一丝怪异,被李屈洐精准收进眼底。 「老人家嘛,不喜欢让孩子担心也是正常的。」程贰良恢復平常,表示理解,「那你忙你的,我先去开会。」 李屈洐见程贰良离开,那一秒闪过的表情不知是不是错觉,他拿下眼镜揉了揉眉心,瞥到手机萤幕亮了一瞬,暂时将猜疑拋却脑后。 他看见讯息传送人,嘴角忍不住上扬。 苏彆扭:「谢谢大厨的早餐,我口袋名单有很多早午餐店,有机会一起去。」 李屈洐打趣:「不自己做了吗?」 他看了眼手腕上錶面的指针,苏别年大概才要出门而已。 苏彆扭:「不敢了。」 李屈洐经过昨天一遭,这回是不敢再怂恿苏别年再度尝试下厨了。 反正他又不介意一辈子煮给她吃。 李屈洐叮嘱完苏别年出门注意安全后正要锁上萤幕,新的讯息框又弹了出来。 何季展:「洐啊,知道你想我了,今天晚上难得空下时间跟你约晚餐,记得来公司接我喔lt;3」 李屈洐挑眉,何季展会出现在公司还想到他的可能只有一个—— 李屈洐:「你又哪里惹到裴姊了?」 何季展:「不是吧,为什么你这么快就认定是我惹到她?」 李屈洐:「何总有点自知之明吧。」 发送完这则讯息,李屈洐没再管何季展,想起尚未与何季展说过任何一点关于苏别年的事,如今木已成舟,暗暗打算今晚就向他摊牌。 39,恶耗 下班时间一到,李屈洐先向苏别年说今晚与林升有约,告知她可能会晚点回去。 苏别年不觉得有什么大不了,传了个「ok」的贴图。 李屈洐说实话是有点希望苏别年叫他不要去的,不过人家都说好了,他也没理由拒绝,老老实实驱车前往风升附近的购物中心,为防他人耳目,打电话叫何季展和林升自行过来。 不超十分鐘,林升一脸厌世的带着何季展进包厢。 「你都不知道,他在我耳边吵了一整天。」林升箭步走到李屈洐旁边坐下,指向何季展:「我不管,他今天晚上归你负责。」 「你怎么是先抱怨我?」何季展不满地落座,一逮到李屈洐的空挡开始怨叹:「你知道裴攸有多过分吗?她竟然说我天天在家是碍她眼影响她,甚至要求我白天只能在她视线范围内走动不超过一小时,不然就要跟我分房睡——」 林升翻白眼打断:「天,我真希望我也能这样要求。」 何季展和老婆裴攸差了五岁,热恋时爱得死去活来,进入平淡期后裴攸总嫌弃何季展烦,惹得行踪十分好掌握的林升必须敞开心胸接纳何季展。 刚开始还勉强能接受,到后来发现何季展权当他的话当作放屁,屁颠屁颠地回去找老婆亲亲抱抱,下一次被撵出家门的原因却没有变化。 林升万分无奈,但谁叫他们是朋友。 「但我们是夫妻欸!刚结婚时每天巴不得二十四小时黏在一起,结果现在她嫌我打扰她工作。」何季展没理林升的埋怨,像个小孩子般吵闹,讲到这个段落不忘依照惯例损李屈洐:「洐啊,你没谈过恋爱你不懂——」 「哎,你可不能再这么说了,我们李总可是正在热恋期喔。」林升这会儿兴致高了些,拣了桌上的花生米丢进嘴里。 何季展懵了,「啊?」 见注意力集中在自己身上,李屈洐看向何季展,直接就抖了出来:「你认识,湳高的学妹,苏别年。」 何季展声音陡然拔高:「啊?」 林升对于不用听何季展爱得死去活来、还硬要抱怨的甜美婚姻生活感到无比愉快,相比之下更乐意听李屈洐的恋爱生活。 此刻林升对何季展补枪:「还是我推他一把的喔。」 「不是,苏别年?」何季展儘管对她的印象已经模糊,仍是感到不可思议:「什么时候的事?」 「十年前就喜欢人家囉,前阵子好不容易重逢,结果发现都喜欢彼此。」林升抢答,讲着风凉话:「简直是小说走进现实??」 「十年前不是我喜欢她才对吗?」何季展皱眉,面上却显得有些傻憨。 李屈洐替在座各位倒了酒,特别是斟满何季展的酒杯。 他端起酒杯敬何季展:「是我不厚道了。」 何季展看他一饮而尽,感觉到李屈洐有些不自在,也不管还没弄清楚细节,不甚在意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没事的洐,我早就找到老婆过上幸福美满的人生,而你才刚跟人家谈。」 李屈洐:「??」 「那现在,唯一的单身汉是——」何季展说不在意就不在意,转移视线指向林升:「you,奔三的林大哥。」 林升覷他:「至少我不用担心被赶出家门。」 不等两个待在一起心智年龄不超过二十岁的小学生吵起来,李屈洐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响了。 何季展曖昧一看,揶揄:「热恋期就是了不起。」 李屈洐见了电话号码后却蹙眉,「我去外面接。」 留下的两人面面相覷,都不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只是看李屈洐刚才的反应令人莫名感到心慌。 「喂,刘姐,打给我怎么了?」 刘姐是李介名的看护,平日没事不常与李屈洐联络,现下这通电话意味着什么,答案不言而喻。 「李先生,李大哥他??」刘姐停顿了下,「走了。」 「碰」一声,在心头杂乱如麻的千思万绪被两个字轻松概括,李屈洐手抖了一下,背撞上身后的墙,眼里的光逐渐黯淡。 掉在地上的手机传来刘姐一声声的呼唤,包厢内的林升和何季展听见动静后急急忙忙出来。 林升慌张地把李屈洐扶起来,边紧张地问:「这是怎么了?」 何季展捡起地面上的手机,萤幕上显示通话进行中。 「没事、我没事。」李屈洐从何季展手上拿回手机,本该是回应他们,却像是对自己说。他应了刘姐:「知道了,我现在马上赶回去。」 「赶回去哪里?」何季展有了不好的预感:「该不会??」 「嗯。」男人知道他梗在喉头的话是什么,应和。 「怎么会这么突然,你昨天不是才刚从湳顷回来吗?」 李屈洐无神地耸肩,早该有心理准备会有这一天,却也没想到会如此快速。 生离死别,是不管做了多少次预先设想,发生时依旧难以接受的恶耗。 「我先离开了。」李屈洐回包厢拿起披在椅背上的西装外套,步履匆匆赶到停车场。 李屈洐几次不小心超速,硬是把时间缩短到了三分之二,焦躁等待红绿灯时,被冷落在副驾的手机突然叮铃作响,李屈洐才想起还未与苏别年说这个消息。 「对不起,」李屈洐接通后先道歉,长话短说:「事发突然,我舅舅走了,我着急赶回去忘记和你说。」 他开了扩音后调至最高音量将手机放在座椅,边踩油门边讲电话。 两人春节期间李屈洐有在讯息提及李介名的病及现况,肺癌末期,发现的时候已经太晚,做什么都无法扭转结局。 苏别年在字里行间知晓李屈洐自责、自责没有早点察觉李介名的异样。这些是透过旁人介入也无法改变的想法,因此苏别年在之后也不会主动提起。 没想到事情会发生得如此令人措手不及,照医生说最美好的情况还能撑到六月才对。 「抱歉。」苏别年敛下眉眼,哪怕万分想替李屈洐分担难过,却知道不过是徒劳,只能提出实质的帮助:「你一个人能处理吗?需不需要喊我家人搭把手?」 40,我只是心疼你 「暂时想不了那么多。」李屈洐声音带着浓厚的疲倦,语气里的焦急与不安在他意识到前便先透露,怕她担忧过度,李屈洐换了个语气哄着苏别年:「我有需要再告诉你好不好?晚餐吃了吗?」 「嗯。」苏别年这声回应带点鼻音。 李屈洐听了出来,愣了愣,试探地问:「??哭了?」 「没有,我只是、只是??」苏别年虽然否认,断断续续的语句却夹杂努力抑制的哭腔:「我只是心疼你。」 闻言,男人这才发现自己的身体紧绷到不断发抖,握住方向盘的双手正在发颤。 「李屈洐,一切都不是你的错。」苏别年无从得知李屈洐的现状,只怕他会把所有努力装作美好的一面展现在眾人面前,忽略了自己。「你千万千万不可以自责、被罪往自己身上揽,好吗?」 李屈洐视线登时雾濛濛,他松开油门,眼泪从蓄满的眼匡窜出,淌过脸颊。 他靠在椅背,仰首时泪水更加肆无忌惮往下流过,李屈洐闔上眼——「好,我答应你。」 在漫无止境、努力克制的悲伤中,她一言攻破他的坚强偽装,为他心疼、为他流泪。 伤痛并非几句话就能完全医治,但至少能在觉得与世界逐渐脱离时,有一个人能在身边陪伴治癒。 她的声音轻轻柔柔,每个字落在心头却力道十足:「李屈洐,我很喜欢、很喜欢你。」 ——我爱你。 、 「医生有来看过了,确认死亡。」刘姐在一旁,面容悲伤宣布已成定局的事实。 李屈洐在床畔看着李介名紧闭的双眼,听见刘姐的话,这下才有了实感。 李介名的眼睛真的永远不会再睁开了。 「我知道了,刘姐你先出去吧。」他极力压抑话语间的颤抖,维持最后的理智。 门被关上后,李屈洐坐在床边,静静端详以往总眉头紧皱的面庞总算是舒展开来。 他后悔昨日在餐桌上两人都自顾自地吃着早餐一言不发,离开时连一句再见都没有,没想过世事难料,这会儿不管说得再多,李介名都不会有回应了。 李屈洐始终维持沉默,脑海中不断闪过与李介名的种种。 「来湳顷吧,重新开始。」 「学生就要有学生的样子,你顶着这颗头指望我资助你读书吗?」 「你妈是你妈,你是你,难道你这辈子都要活在别人的阴影下吗?」 「有学校愿意收你就已经不错了,还重考什么?」 「想考就去吧,这次给我认真,不要去想钱不钱的事情,我都会出。」 「阿洐,毕业快乐。」 奇了怪了,以往想起的都是些不好的对话,怎么人走了后,不好的成了记忆中闪烁的回忆,其馀好的也全数涌上了心头。 所有再也经歷不了的过往,都在此刻显得弥足珍贵。 李屈洐紧握住他冰凉的手,原先止住的眼泪憋不住,大把大把地向下流,无声痛哭。 不知时间过了多久,李屈洐脸上佈满泪痕,沉寂许久的空间响起敲门声。 男人赶紧抹掉脸上残留的泪水,「请进。」 「洐哥??」 来的人是两个与他年龄相近的男子,是李介名店里的唯二员工,为首的叫沉阳席,后头的是王简。 「是你们啊。」李屈洐起身,勉强挤出微笑。 两人从高中輟学,鬼混了不到一年就变得身无分文、眾人唾弃,是李介名看不下去,好说歹说把两个青少年招进店里。 早就是家人一般的存在。 王简还没看清遗体,已经开始掉泪了。 「李叔他??他要不是为了我们的薪水,也不至于每天奔波找人帮忙??」王简拂掉脸上的泪,却越掉越多。「是我跟他说我想结婚、是我和他说想要成家需要更多工作要更多钱??」 李屈洐纵使心里不好受,还是安慰他:「这不是你的错。」 「欸,忘记李叔说的了吗?男儿有泪不轻弹。」沉阳席垂了王简一拳,声音却带着哽咽。 李屈洐见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招呼两人往外:「我们都先喝杯茶冷静冷静吧。」 他拿出家里不知存放多久的茶叶,冲了一壶茶。 「洐哥,还要你招待我们真是抱歉。」冲泡的时间,王简拾掇好情绪,为自己一时上头的难过感到抱歉。 「没什么,你们也不好受。」李屈洐端了一杯茶给他。 他刚得知两人的背景时,总不自觉地将两人代入离世的许安佑,忍不住把馀下的寄託放在他们身上,是朋友,亦是亲人。 「要是我们多劝他少抽点烟,说不定李叔还能再多撑几天??」沉阳席心脏收紧,惦念起李介名还在的时光,「那阵子他天天早出晚归,每次看到他不是喝得烂醉就是在抽菸。」 李屈洐打断正要开口的王简:「你们就不要再把错归到自己身上了。」 要说,也要怪他没有提早发现李介名的异样?? 男人赶紧停止思绪,既然答应了苏别年,李屈洐要在自责边缘时即时止损。 三个大男人各自陷入情绪,最终是王简先挑起话题,一同忆起与李介名的回忆。 聊着聊着,时间都已经是大半夜,沉阳席和王简见完李介名最后一面,替李屈洐联络了殯葬公司后便先行一步。 李屈洐安排过母亲李霈名的葬礼,虽说大部分仍是由李介名操刀,整个流程下来也不算陌生。 最后一天将遗体送往火葬场,从清晨忙到正午,李屈洐看着怀里那小罈子,悲伤相比第一天淡了不少。 总归是要释怀的。 李屈洐回到家,开始收拾李介名寥寥可数的物品,房子从外观上是斑驳的连排透天厝,里头的装潢却如新,且与李介名一切从简的个性大相径庭,据说是当初和前妻一起买的婚房,装潢设计全由前妻操刀,统一的原木色与略显浮夸的傢俱都被李介名维持得乾净。 李屈洐不过住了一年,而且大部分时间几乎都在自己房间看书度过,节庆回家时也时常把自己锁在房间,现在才有了间心窥探点滴。 他上到三楼的储藏间,推开门,不禁屏气凝神。 41,蹊蹺 抱枕、娃娃、小孩子的玩具与摇篮??没有一项是与他所认识的李介名相符的,陌生的物品充斥整个空间。 他开灯,暖黄色的灯光使略显杂乱的空间温馨无比,李屈洐小心翼翼地踏进,一眼看见堆满杂物的书桌上被拆开的信件。 随意一瞥,发现字句是以母亲李霈名的口吻,字跡亦同。 他静静瞥了一眼,李屈洐不是没看过李霈名写信,也知道是要给他那素未谋面的生父的,只是向来都对此事嗤之以鼻。 人家从未回过信,只有自己母亲傻傻地一直写、一直写,写着一厢情愿,写着自我感动。 李屈洐自讨无趣,注意力很快就被不远处的相片吸引,拿起柜子上的相框端详里头泛黄的照片。 照片上的男人不过三十出头岁,抱着哭闹的小婴儿,旁边站着温婉端庄的女人,脸上洋溢着幸福。 李屈洐轻抚男人的部分,想起两人唯一一张放在社群软体最底部的合照,李介名甚至都没看向镜头,更别遑论如此喜悦的笑容。 那是大学毕业、李霈名刚过世不久时,李介名特地上青顷看他,长期不苟言笑的脸仔细一瞅,会发现有淡淡的笑意。 ——「阿洐,毕业快乐。」 李霈名总喊他「阿洐」,而李介名并不时常,那天猝不及防的呼唤令人联想母亲生前的光景,不禁泛起一阵鼻酸。 他放下相框,拉开柜子。 本想着不让悲伤蔓延,李屈洐却看着柜子里的东西,愣住了。 这些不都是??医生开给李介名的药吗? 上头的日期还是接他出院的那天。 他惊觉不对,疾步下楼到李介名的房间,床头放着如出一辙的药袋,日期、药物名称都一样,里头却空空如也。 李屈洐不安地翻找,从床的每一个角落乃至于垃圾桶仔细检查,最终在床底下找到一板拆开过、只剩下一粒的药。 与在储藏室柜子里的药物相比,包装相同,药物外观却完全不一样。 他隐约察觉到事情并不简单。 李屈洐眸光一沉,想起不久前搬出去的看护刘姐,他先去了刘姐居住的房间——搬得乾乾净净空无一物,放在今天之前他会暗自感叹刘姐走得俐落,但在发现诡譎之处后,倒像是在撇清些什么。 他重回三楼,试图找寻有无其他不寻常。 最终,可疑的只有那粒药丸。 李介名的遗体已被烧成灰,想要检测些什么已经检测不出来了。 李屈洐只能去附近药房,把那粒药给药师看。 「这很明显跟包装上的药不一样啊。」药师皱眉,「你这哪里弄来的?」 「我在家里找到的。」李屈洐简单带过,问:「能看出来里头是什么药吗?」 「看着像助眠的。」药师回答,还喊了另一位同事来看,一致认为是安眠药物。 两位药师得出结论后,目光如炬盯着李屈洐,想知道他有什么问题。 「这??有可能会致死吗?」李屈洐小心翼翼。 「一次吃多的话会有可能,不过机率很小。」药师同事愣了愣,「先生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我就只是问问。」李屈洐看他们的眼神意识到引人误会了,赶紧摆手解释,欠身道别:「不好意思麻烦你们了。」 「有什么事情一定要说出来喔——」 药师的热情关心让李屈洐沉重的心情稍微轻松些许,只不过回到住家三楼,他望着一室物品与那粒药丸再度陷入沉思。 刘姐会不知情的喂李介名用这些药吗? 不可能。 那她究竟在隐瞒什么? 苦思不明,李屈洐拨通电话,等待接通的空挡馀光又再次瞄见那封信—— 「喂,李总怎么有空打给我?」电话那头传来慵懒的轻笑,打断李屈洐的思绪。 李屈洐没有拐弯抹角,直截了当:「帮我查个人,价钱随你开。」 、 「年年,我可能暂时不会回青顷了。」李屈洐站在老旧的公寓大楼前,在本该回去的这天打给苏别年。「我向程贰良提了辞职,想处理一些事情。」 苏别年正在沙发上,一听这话闻见蹊蹺:「是??关于程贰良的事?」 李屈洐不意外苏别年猜到:「嗯。」 「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吗?」苏别年不想让李屈洐孤身作战,光是没办法在他最脆弱的时间陪在他身边就够难受的了,她深怕李屈洐压抑时无人能伴在左右。 「确实有。」李屈洐声音严肃,「饭按三餐吃,作息要规律,出门在外要小心——」 「好好好,就没有其他的了吗?」这些话苏别年都听了上百回快要背起来了,她现在才不是要听叮嘱。 「没有了。」李屈洐笑了笑,随即又正色道:「但我是认真的,照顾好自己,我会尽快处理完。」 苏别年感受到李屈洐没要多谈,「知道了,你也照顾好自己。」 掛断了电话,李屈洐沉下脸色,大步流星往破旧的大楼走去。 刘姐本名刘馨,今年已经五十岁,儿子长期滥赌欠下巨额债务,酗酒后还会向母亲拳打脚踢,被邻居看见后替她报案过几次,却都不了了之。 她住的是顶楼的铁皮加盖,李屈洐走在楼梯都能感到潮湿阴暗,不难想像刘馨的状况有多糟糕。 他走了十来楼,终于到了刘馨的住处,敲响门却久久无人应答。 长期被催债李屈洐也经歷过,猜得到刘馨为什么不应门。 李屈洐心生一计——「你好,我是社工,今天过来是想要了解一下刘小姐你们的情况!」 没人回。 「刘小姐,我真的是来帮忙的,如果有人的话可以帮我开门吗?」李屈洐又朝屋里喊。 就在李屈洐怀疑自己花大价钱请人查来的资料有误后,屋内总算是有了动静。 刘馨开门,在见到李屈洐的脸后马上想把门闔上—— 「刘姐。」李屈洐一个箭步进到屋里,挡住门。 42,仅剩的理智良心 此一举动在李屈洐眼里,无疑是心虚的表现。 「李、李先生,你怎么来了?」这话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刘馨垂下头,不敢与李屈洐对视。「您先进来坐吧。」 李屈洐自然答应,走在刘馨身后时,注意到她走起路来一跛一跛的脚,佐证刘馨的境遇。 「李先生喝水吗?」刘馨问道。 「不用了刘姐。」李屈洐坐在凳子上,示意刘馨也坐。 刘馨颤巍巍地听从李屈洐意思。 「我就直接说重点了。」他将药袋放在桌上:「刘姐,这些药袋和你有关係吧?」 女人咬唇,表情满是慌张。 李屈洐见她始终支支吾吾说不出半句话,开始道德绑架:「刘姐,我自认待你不薄,现在事实都摆在眼前了,你还不打算给我一个解释吗?」 「李先生我、我对不起你??」刘馨崩溃地要给李屈洐下跪,男人不含情绪地将她扶起,克制自己抓握她手臂的力道。 男人将她扶到椅子上,居高临下地看她,面容冷峻。 刘馨变相承认了。 她不敢抬头,只能边哭边向他解释:「我也不想辜负你,但我除了这条路以外真的没有其他选择,我那个人渣儿子??」 她的藉口并没有让人心软,李屈洐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头,他没有那个间情逸致听刘馨怨叹人生,事已至此,现在的男人已然不是人前温柔体贴的李屈洐,他只是一个刚失去亲人仍必须故作坚强的孩子。 「刘姐,我就问你,是谁要你这么做的?」他眼底佈满猩红,虽然客气地称呼她一声「刘姐」,话里却是毫不掩饰的气愤。 刘馨显然被李屈洐吓着,愣愣回答:「??一、一个姓唐的先生。」 李屈洐皱起眉头,「唐」? 「告诉我外观特徵。」李屈洐怀疑刘馨所言是否为真。 刘馨只得顺从,开始回想那日突然之间出现在家的男人:「身高比你矮一些,年纪看起来比我还大,来找我的时候带了两个穿黑衣服戴墨镜的大男人,只说叫他唐先生。」 驀地,李屈洐想起十三年前被包场的高级餐厅,那个坐在他面前,藐视一切对他说出「你已经没有退路了」的男人,以及想离开时肩膀上被黑衣人施加的力度。 他隐约记得男人的自我介绍,就是姓唐。 刘馨见李屈洐沉默不语,害怕是在盘算些什么,又自顾自说了起来:「李先生,我真的想了很久要不要告诉你,我这阵子每天晚上的睡不着,本来都准备要去找你坦白了??」 李屈洐的沉思被打断,他按捺着火气,还有诸多疑点需要釐清,不好衝她发火。 他把凳子搬了过来,提出质疑:「你的药是那个姓唐的给你的,而你做得只有把药给我舅舅吃?」 「是这样没错。」刘馨说完顿了顿,犹豫了下,接着说:「我把药餵给李大哥,按唐先生说的看他睡着之后打给他,再然后一个医生过来,不知道替李大哥打了什么药进去就没有呼吸了??」 难怪死亡证明开立如此顺利,原来就连医生也是串通好的。 「照你说的话,那个唐先生找到了你协助杀害我舅舅,你也答应帮忙,而后医生注射药物后导致我舅舅死了。」李屈洐顺了对话总结,表情很难看,下达最后要求:「给我唐先生的电话。」 刘馨咬唇,看起来有些为难。 「刘姐,不管他今天给了你什么好处,又或者你心中有多懊悔,你成了杀人帮兇都是事实。」李屈洐朝她施压,给出诱惑:「你要是接下来万事配合我,我或许能考虑不多加追究。」 女人动摇了,眼珠子转了转,似是在考虑李屈洐的话。 最后,男人成功拿到唐先生的联络方式,离开前留了给刘馨治疗腿的钱。 这是他仅剩的理智良心。 不过给予刘馨的诱惑——不考虑追究的事情是不会发生的。 天底下哪有拿了好处犯了错,转头向受害者道个歉就抵罪的好事,倘若真有,李屈洐绝不是那个好人受害者。 苏别年思考再三,对于李屈洐的动静,仍旧做不到视而不见。 单独一个人对抗一整个实力雄厚的集团,危险性远大于事情的成功率,苏别年怎么可能放任李屈洐一个人。 更何况,程贰良不只是他一个人的敌人。 此时,正愁该用什么方法给李屈洐协助的苏别年看着手上收到不久的红色炸弹,有了一个想法。 「喂,收到喜帖了吗?」杨絮言电话那头背景音嘈杂,似乎正在忙碌。 「收到了。」苏别年盯着手中的信封袋,上头新郎的名字很是耀眼,她咬牙说出需求:「絮言,我能拜託你一件事吗?」 杨絮言没多想,也不知道原委,直接一口答应:「可以啊,你说。」 「我有一件事想拜託你老公。」 说起杨絮言的婚姻大事,苏别年至今想起来仍是感到不可思议。 这位大小姐回国的隔天就口罩墨镜鸭舌帽全副武装找苏别年,神秘兮兮地掏出自己的身分证放在桌上。 苏别年满腹疑惑地拿把证件拿起来,左看右看,见了配偶栏上有了名字。 任晏流。 青顷市与臣也并列前三大集团的任氏集团准接班人?? 苏别年眼睛圆睁,「这是怎么回事?」 她是知道杨絮言家里不断向她引荐青年才俊催婚,但这姐一直抱持着玩乐至上的想法,无视婚姻。现下才回国不到两天,怎么就突然宣布已婚了? 「这有点复杂??」杨絮言抓了抓脑袋,「反正就是发生了一些事,我和任晏流算是夫妻了。」 算是?是就是,不是就不是,「算是」是什么模棱两可的词汇。 「你被威胁了?」苏别年没在意杨絮言难以啟齿的表情,还处在震惊当中。 「才没有。」杨絮言暱了苏别年一眼,「我跟任晏流是旧识,彼此看对眼结了婚而已。」 事情到现在已经过了两个多月,双方家长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知道后决定要大办一场世纪婚礼昭告天下,杨絮言为此感到心力交瘁。 「哦,可以啊,他现在就在我旁边。」杨絮言没多说什么也无过问,「我把手机给他了。」 苏别年紧张了下,沉稳又略微困惑的男声传来:「喂?」 「任先生,我是絮言的朋友,苏别年。」苏别年先自我介绍,「今天想冒昧请您帮我个忙。」 43,唐昭 三日过后,通话里的三人坐在咖啡厅,任晏流递给对面的苏别年一个随身碟。 「苏小姐,这是你要的所有资料。」 一旁的杨絮言透过任宴流大概瞭解了状况,不免严肃:「年年,你确定这些资料能让臣也对你言听计从吗?」 连她所在的杨氏都没有那个能力与之抗衡,更何况形单影隻的苏别年。 「在我看来很难。」任晏流打了插,就现实给出客观评价:「以这时候的局面,臣也已经不如当初那般漏洞百出,早就脱离当初的险境,现在拿着这些资料只会被那帮人盯上。」 任晏流的父亲任稳曾在臣也集团陷入低谷时找到掌权人程双平,表示自己有意愿加入臣也,也愿意在资金问题上给予协助。 之后的臣也蒸蒸日上,躋身青顷前十大企业,掌权人之一的任稳却宣布离开臣也,不留任何一句话,媒体眾说纷紜,最终统一猜测是关係闹僵。 背后的真正原因其馀大眾时至今日仍无从知晓。苏别年要任晏流帮的忙,便是表示自己想知道关乎当年臣也的真相。 苏别年听到两人的话后仅是笑笑:「这只是其中一个证据,不是关键。」 她看似心意已决,苏别年的决定,他们都不好掺和。 苏别年回到住处,插上了随身碟读取资料。 档案清楚纪录当年臣也看似如日中天的财务报告,还有违和的借条与亏空的资金。 真相不言而喻,当初任稳介入并无如外界所言改变什么状况,而是程双平造了假报告欺骗股东与社会大眾,才造就源源不绝的资金得以运用,而给予股东的钱在程双平碰巧押对產品赚回之前,统统由任稳这个冤大头填补空缺。 任稳受不了程双平拿自己当傻子,最终才选择离开臣也自立门户。 苏别年退出页面,这些事情要是在当年被揭发,必会引发一场轩然大波。 她心事重重退出档案,却发现不只这些。 她皱眉点开其中一个格式是影片的资料,按下播放的那刻,画面令人一瞬间感到心惊胆颤。 程双平勒住长发女人的脖子,她身上满是怵目惊心的伤痕。他手上拿刀,而她奋力抵抗。 苏别年瞪大眼睛,没有胆子看完影片,快速闔上笔电。 事情的复杂程度似乎超越苏别年所想像的。 「李总打给我又有什么大事?」 李屈洐没好气:「你怎么没有提到有一个姓唐的男人找过刘馨?」 这三日,李屈洐拨打过刘馨给的电话号码,却是空号。他试图自行找出那位唐先生究竟与程家是什么关係,却找不出任何资讯。 「啊。」男子恍然大悟,「你说唐昭吗?他可是我的大客户呢。」 李屈洐皱眉:「你什么意思?」 「我就老实和你说吧,十三年前他就让我查过你了。」男子漫不经心,「从那之后时不时就会要你的动向,大概到了几年前才停?我想着你不主动提,那我就帮忙保一下密,结果你这么快就打过来了。」 十三年前,也就是许安佑死去,唐昭找到李屈洐,使他被迫顶罪的那年。 他对电话另一头轻松淡然的男子得知甚少,两人第一次的接触,是男子骇进风升内部导致瘫痪,被林升透过网路逮了个正着。 李屈洐只知道他是颇有名气的骇客,名字只有一个「.」,人称点爷。那次被林升抓住尾巴可说是他人生一大污点,有时还会打电话骚扰林升,造就了李屈洐想查事情时脑中冒出的第一个人选是他。 「现在,我要关于唐昭的资讯。」李屈洐咬牙。 「看在我们的小交情上是可以大概跟你说一说啦。」李屈洐的急躁衬得他无所谓,「臣也集团你熟吧?唐昭是程家那俩父子心腹,类似于公司总经理的助理,两人之下万人之上,秘密倒是藏挺多的。」 「什么秘密?」 「这就是职业道德问题了,不方便继续说下去。」点爷弹了个响指,「我就说到这边啊,以后李总要是有其他林升解决不了的问题都可以打这支电话喔——」 李屈洐掛断,感到一阵头疼。 他现在手上有什么?连「slee:p」真正的财务报告都没拿到,就算有,这个小品牌随时都能被拋弃,压根儿威胁不到臣也集团。能用的有什么?那家用来诈骗但他们能轻松撇清关係的保健食品公司?还是压榨国外劳工的新闻?又或者提起私事,刘馨这个随时会被唐昭处理掉的人证? 他整夜未眠,苦恼自己是否太过衝动自负。 李屈洐思考和点爷对话中被提起的「林升」,纠结起请林升帮忙的可能性??意识到此事,李屈洐摇了摇脑袋。 事情会拖到现在,不就是因为不想害身边的人捲入这场纠葛吗? 任何一位程贰良所知在他身边重要的人,都已经离开了。 时间不知不觉已是隔日天亮,他坐在一楼客厅,感到疲乏无力,闔上眼却没有睡意。 最终,是被清晨的手机铃声吵醒的。 他混沌的思绪与摇摇欲坠的精神状态尚未復甦,他一接通还来不及说话,就传来了女人断断续续、边喘气边说出的语句。 「李屈洐??你现在在哪里。」 李屈洐立刻坐起身子,「你这是怎么了?」 苏别年顺好气息:「我现在人在『foreverandalways』,有事想找你谈。」 「我现在马上过去。」李屈洐早已起身,紧接苏别年的话回答。 男人匆匆赶往店面,一眼望见坐在石头阶梯前的姑娘。 看到她的那刻,什么疲惫、混乱都被拋诸脑后,不想还好,现下见到才知道自己的念想有多深刻。 他缓步走到苏别年面前,蹲下身,视线与她齐平。 两人凝望对方,距离近在咫尺。 「我去开门,有事慢慢说。」李屈洐虽想再继续多看她一点,仍旧是不捨得她在外头等待,开了门。 44,装作大爱的自私鬼 今天是週六,时间是早上六点,整条街鲜少有人路过。 李屈洐先替苏别年冲了杯咖啡牛奶,坐在苏别年对面。 「怎么突然就过来了?」他柔声询问。 苏别年默了默,昨天拿到任宴流给的随身碟后她连夜重新阅览整理,凌晨大半夜凭着一股衝动隻身一人搭上夜车过来了。 她不说话,从包包里拿出随身碟。 李屈洐抬眼,眼神困惑。 他心里隐约有不好的预感。 「这是我请人给我的资料,有关十几年前的臣也。」苏别年解释,「虽然或许不能成为主力证据,但是——」 「谁叫你做这些的?」 苏别年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望向男人冰冷的表情,半晌只愣愣吐出一句:「什么?」 李屈洐目若寒霜,在冬末春初日渐回温的城市,成了唯一降温的事物。 「我说过我会自己处理,你不用插手吧?」 苏别年这下确定不是自己听错了。 她不解,明明是想帮忙,李屈洐这是什么意思? 苏别年面露不悦,声音不自觉大了些:「我们都在一起了,难道我要眼睁睁放任你一个人自生自灭吗?」 「所以呢?两个人一起赴死会更好吗?」在苏别年的对比下,李屈洐的语气嘲讽、冰凉,「苏别年,我只希望你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女人冷笑,将双手捧着的咖啡杯「碰」一声置于桌面,她气不打一处来,窝着一把火不说话,场面剑拔弩张。 苏别年二话不说伸手想拿回随身碟,却被李屈洐一把夺过,扔进一旁的垃圾桶。 她错愕地看他,男人却只是冷冷地回:「程家要是知道你手上有他们的把柄,你觉得你能安全吗?」 任宴流、杨絮言这样说就算了,到底与这件事无关,但苏别年一直把李屈洐当作是要一同牵手共赴往后的对象,遇到难关不应该只是给其中一人担下——但现在的李屈洐,像个装作大爱的自私鬼,不去考虑她的感受,为他彆脚的理由冠上为她好的名义。 李屈洐起身,两人情绪都称不上好,再多说也无益。 「走了,送你回家。」李屈洐朝脸色不好的苏别年说道。 苏别年睨了他一眼,拿起自己的包包,「不用了。」 「别再闹彆扭了——」 「李屈洐,我没闹。」苏别年看他,自己在李屈洐眼里看来不过是个无法分辨是非的小孩子吗?「我是成年人,有分辨是非对错的能力,能为我个人的行为负责,不需要被约束。」 她牙一咬,道:「但既然你与我的观念不同,我想这阵子就先别联络了。」 语毕,女人快步离去。 李屈洐愣在原地,他清楚看见苏别年眼里的失望、落寞与愤怒,眼睁睁看着苏别年从眼前离开。 他不过是想保护她而已,错了吗? 从年初至今,李屈洐一直以来都不打算麻烦任何一个人,连交情甚好的林升与何季展都没透露,更何况是关係如此紧密的苏别年。 他抿唇,不禁想着自己当初的衝动告白是否是个错误的决定。 苏别年坐在车站等车,心情盪到了谷底。 她能理解李屈洐想要自己一个扛起所有,可她都站在她面前给予她所能给的,苏别年不懂李屈洐在坚持些什么。 程贰良不单单是他的敌人,苏别年逃避多年,好不容易有勇气面对这些年来的伤害,李屈洐却觉得是自不量力。 她眸色一暗,反正李屈洐的行为没办法阻止她放弃。 两个礼拜后。 说没联络就真的没联络,苏别年没收到李屈洐的任何一则问候,同样也一条讯息都没传。 晚间十点,整栋办公楼的灯都关了,只剩苏别年蛰伏在黑夜,唯有手机萤幕的光照在脸上,嫌半个月没新讯息的萤幕刺眼,她直接掐掉,像隻等待时机随时准备扑上猎物的猛兽,眼里的空泛寂寞收敛后,透露毫不畏惧。 苏别年确认公司没人,躡手躡脚的走到程贰良没上锁的办公室,挑了个位置放上微型摄影机。 确认放置完毕,苏别年离开前看了镜头最后一眼,心下已有预感接下来定会是场腥风血雨。 她回到家,看向住处的装潢,程贰良当初没留下什么痕跡,软装都是依她的喜好。 虽然这里舒适、记录了她在异乡生活的点滴,但苏别年始终知道自己并不会属于这里,程贰良不可能一辈子将她囚禁。 她躺到床上,吞了几颗安眠药好入眠,准备迎接明日的来临。 早晨十一点,上班日,手机上堆满郑汇韩方涵的讯息,苏别年坐在沙发上,平板同步微型摄影机的拍摄画面。 程贰良办公桌上摆着一沓资料,男人正对文件皱眉,食指在旁敲击桌面,力道渐重,苏别年光用看与听的都感觉手指疼。 突然,程贰良抬头,走出了画面之外。 悉悉簌簌的声响无法收录完全,苏别年紧盯萤幕,十指搅在一起,撕扯上头的死皮,脑中运转程贰良在做些什么。 随着几声碰撞,程贰良重回画面—— 苏别年一怔,两道身影缠绵地交在一块,苏别年放大长发女人熟悉的侧顏,意外发现是路苡。 那夜谩骂她不知检点傍大款的设计部设计师。 她已半身赤裸,接受程贰良的侵略啃食,本陶醉的面容在侧首与镜头后的苏别年对视后满是惊愕。 苏别年看着惊慌失措的路苡拍打程贰良的肩膀,着急忙慌地摀住自己赤裸的部分,苏别年轻轻「啊」了一声。 「你在搞什么?」程贰良火气一下被点燃,紧攥住路苡遮挡的手腕,另一隻手抬起,眼看一巴掌就要落下—— 「那里、那里为什么有摄影机??」路苡急得快哭出来了。 苏别年弯腰,手肘放在膝盖上,用手托住下巴,饶有兴致的看着那日嚣张的女人落魄的模样。 45,冰冷 程贰良顺着路苡的手指望去,视线也对上了镜头。 男人表情瞬间复杂,恼怒未消,快步走至摄影机前,苏别年萤幕一黑,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 就等程贰良找到她了。 「洐哥,你怎么突然来了?」 李屈洐打从苏别年离开的那天变得魂不守舍,日子过得浑浑噩噩,再怎么做事都提不起劲—— 反应过来时,李屈洐已经坐在和她最后一次见面的位子上了。 傍晚时分,以近店里的打烊时间,里头没有客人,李屈洐随口回了王简「来看看」,望着玻璃窗若有所思。 连王简在旁站了五分鐘都没注意。 「洐哥?」王简意识到似乎再站半小时李屈洐都不会察觉,试探地喊。 神游的李屈洐突然被唤,惊了一瞬,转头若无其事地迎上王简的目光:「怎么了?」 王简对于李屈洐的心里活动一无所知,也是个少根筋的,不觉奇怪。他从口袋掏出东西来,放到李屈洐面前:「这是我之前上班的时候在垃圾桶看到的,想着应该是你的东西就先收起来了。」 男人垂首,见到那个被丢弃的随身碟不免恍惚。 「啊,谢了。」待王简离开去忙后,李屈洐拾起随身碟在手中把玩着。 当时苏别年一说到「臣也」二字,李屈洐就没有心再听下去了,现下想知道里头是什么,只能自己一探究竟。 不对,这样做又与和苏别年吵架的原因相违背了。 沉阳席从内勤回到柜檯,瞧见李屈洐表情变换莫测,疑惑地看向王简。 王简耸了耸肩,他哪知道是怎么回事。 男人腾地起身,打断他们的眼神交流,惹得两个吃瓜群眾一惊,不留下一句道别就步履急匆地离开了,留下两人不明所以。 李屈洐回家的路上脚步加快,不管三七二十一了,他要知道苏别年给他的资料是什么。 看完就去好好道歉,告诉她没有让她的努力白费,嗯。 李屈洐搬出笔电,调出资料,随手点了一个。 画面却是一片血腥。 李屈洐下意识按了暂停,影片画质不甚清晰,李屈洐定睛一看,发现男人的眉眼与程贰良略微相似,手上突兀的拿了把刀,李屈洐不禁失神,前所未有的不安爬上背脊,心里隐约泛起来源于恐惧生出的臆测。 ——苏别年自己一个人,安全吗? 想法甫一出现,李屈洐无法再思考其他事情,拿起车钥匙衝出家门。 影片背后的真相是什么都不重要,两个星期的后悔及想念,都不及此刻害怕的情绪强烈。 为了逞一时嘴快与他可笑的执念,而与苏别年起了衝突,未关闭的车窗吹在耳边的阵阵夜风使李屈洐总算清醒,觉得自己幼稚的可以。 再不济,也要好好说出自己想保护她的事实,就这么践踏苏别年的心血,实在小心眼。 如果苏别年独自一人时出了什么事,他该怎么办? 思及此,李屈洐不免加快车速。 晚间十点,苏别年背倚墙面,急促的拍打声终是如期而至。 她深呼吸一口气,看向墙角,稳住心神应门。 男人阴沉的面色对上女人故作震惊的面庞,那台微型摄影机被程贰良用力摔在地上,早些时间正要落在路苡脸上的那一掌到了自己她的脸上,「啪」一声响,万籟俱寂。 「苏别年,你在干些什么?」程贰良低声嘶吼,每讲一字,便朝苏别年逼近一步,「告诉我,你想干嘛?」 苏别年说不出半个字,只能不断后退,直到被自己绊倒。 「说话啊!」程贰良猛地掐住她脖颈,大力摇晃。 苏别年眼里蓄满生理泪水,求生的本能让她指甲深陷那隻力大无穷的手臂,却只是徒劳。 呼吸不到空气,临近昏迷,程贰良松开了手,蹲在她身前,近距离欣赏她的狼狈。 「跟李屈洐那男人有关吧?」他捏住苏别年躲闪的脸,逼她看向自己,嘴角擒着病态的笑:「怎么着,你想替他復仇啊?」 「苏别年,要我说多少次,你现在所有一切都是我给你的,你以为跟了李屈洐就能逃脱我吗?」 「你能待着我身边享受,是因为我知道你乾净,不像其他女人想爬上我的床,我才愿意袒护你。」程贰良说得慷慨,眼神却尽是轻蔑,「但你知道吗,凡是李屈洐想要珍惜的人事物,我都会毁掉——」 「包括你,苏别年。」 说着,他的手掌顺势往下探,触碰苏别年凌乱衣衫下裸露在外的锁骨。 苏别年用尽全力甩掉那隻手,吼着:「李屈洐到底哪里惹你了?」 这是她今天说的第一句话,话音沙哑,眼底猩红。 「就这么说吧,」程贰良没被惹恼,笑笑:「他明明比我没权没势,明明留了案底,明明这辈子都该毁在他妈手里,凭什么能过得比我幸福?」 「他跟他那没钱的同学就该同样待在底层啊,根本没资格过得比我好。」 苏别年眉头皱了一瞬,随即舒展开来,冷笑一声。「难怪。」 程贰良瞅她,被她蔑视的态度激得一把扯过她的衣领:「什么难怪?」 她乱成一团的发丝粘在脸上,却丝毫不影响她看向程贰良时,眼里的讽刺。 「心胸狭隘,难怪没人爱你。」 男人一顿,伸出手,又给了苏别年一巴掌。 整张脸火辣辣的疼,苏别年的眉眼却是冰冷,似是一眼望穿程贰良空泛的内心。 同样冰冷的,还有贴在脸上的刀片。 「说够了吗?」 46,我希望你一辈子快乐 苏别年一愣,想不到程贰良反应会如此之大,微小的颤抖尽收进男人眼底,甚是满意她的恐惧。 「会怕就好。」他先是以平滑面拍打火红的脸颊,「可惜这么一张脸了,当初就是靠这勾引我的——」 正是刀刃滑过下頷的时刻,苏别年没来得及稳住紊乱的心跳,便看见前一秒焦急万分,却对她故作镇定的男人。 五分鐘前,李屈洐车驶进停车场,一开车门就看见一旁听着的熟悉车身与车牌号码。 担忧一整路的事情发生了。 男人暗道不妙,快马加鞭弯进电梯,急躁的按下楼层数,所幸这时间点溜达的住户不多,使用这座电梯的只有他一人,很快便到了楼层。 苏别年家的门大敞,李屈洐心上泛起冰寒,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小心翼翼朝那走去—— 男人宽实的背影就这么撞进视线,连带女人含泪的眼眸,反光的刀。 他知道不能轻举妄动,必须先确保他不会趁混乱伤害苏别年??来不及在混乱的脑中抽丝剥茧釐清思绪,女人的视线对上他的了。 李屈洐清晰看见她眼里的恐惧,实在做不到冷静思考,他以眼神示意她别出声,接着深呼吸一口气,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三两步跑至程贰良身后,程贰良听见脚步声后来不及反应,握住刀柄的手就被人拉开,手中的刀顺势飞了出去,紧接着又被另一隻手锁喉。 他挣扎,却无法逃脱。 血珠一颗颗从下頷掉落,苏别年浸在害怕的尾韵,一遍遍顺着自己的呼吸。 程贰良被勒得动弹不得,一个音节都没办法发出,一双眼向上,恶狠狠地瞪着李屈洐。 李屈洐没有言语,仅是加大力道。 倏忽之间,一道在恶梦中出现无数次的熟悉声线传来—— 「李先生,请你放开他。」 李屈洐心脏落了一拍,回过头,对上唐昭的目光。 唐昭身后站着两个魁武壮硕的黑衣男子,苏别年虽不了解来者何人,都能看出绝非善类,不是他们惹得起的。 唐昭眼看李屈洐没有要松手的意思,轻抬下巴,对另外两位男子使了个眼色。 黑衣男子赶忙向前,趁拉开两人的空挡,唐昭见不远处躺着一把刀,优哉游哉地拾起,对上头的血色视若无睹,放进口袋。 唐昭朝被压制住的李屈洐开口:「李先生??或者,该叫李同学?」 李屈洐瞪他,本就没休息好的眼睛留白处佈满红血丝,看着瘮人。 「啊,不喜欢也没事。」唐昭却淡定自若,依旧是那副居高临下的姿态,「这次是我们少爷莽撞了,我们愿意为此给予赔偿,但是啊??」 他停顿了下,目光扫过两人:「请您不要自不量力做一些没有结果的事情,那些只是徒劳无功。」 语毕,他微微欠身,示意男子松开对李屈洐的压制,领着其他人抬脚离步—— 「唐昭。」李屈洐喊住男人。 唐昭动作一停,侧过半个身子看他。 「你就继续当条狗吧。」 男人一听这话,转过全部的身子,却丝毫没有被激怒,面容带笑:「不劳您费心。」 窝火的只有李屈洐。 方才被一行人佔领的空间,一瞬间变得开阔。 馀下的两人对望着,李屈洐心中有火,看着苏别年鲜血直流的伤痕,忍不住心头一紧。 「哪里有药?」他语气无波,生硬冷淡。 「房间柜子。」苏别年自知理亏,安分回道。 这回确实是她衝动了,要是李屈洐没有及时赶到,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苏别年抬眼,看向墙角新装上的监视器,再次庆幸幸好李屈洐及时赶到。 这本就是她计划中的一环,让程贰良自找上门,顺势录下他的失控,与她多年来遭受的言语羞辱。 她坐在木头地板上,指头触上下頷线的刀痕——只是没想到程贰良对李屈洐的执念如此之深。 神游着,男人突然闯进视线,毫无预警拉过她的手腕,比脸上更为夸张的刀疤就这么暴露无遗。 苏别年愣神,看见李屈洐另一手攥着的身心科回诊单,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什么时候的事?」男人话里的呼吸声渐重,早没了方才的距离感,字字颤抖。 苏别年看向半空中两人的手腕,顿了顿,没来得及出声,眼前男人竟开始掉泪。 在苏别年痕跡满满的腕间旁,李屈洐手腕内侧是一颗星星。 一颗带着微笑表情,彷彿在发光的那颗圣诞星。 等不来自己热泪盈眶,李屈洐先哭上了。 「别哭啊??」苏别年手足无措,「今天这件事是我太衝动了,我跟你道歉好吗——」 剩下的话,落进了他的胸膛。 他的心跳、他的哭腔,全交由耳朵感受。 「如果我能不和许安佑吵架,如果我那天赴了你的约,如果我再早一点遇见你,这一切是不是都不会发生?」 归根结底,所有灾难都是他惹出来的。截至今日,待在他身边的人大部分都没办法倖免。 苏别年探头,靠在李屈洐的肩上替他拍背顺气,安慰道:「这不是你的错。」 「就是我的错。」李屈洐一口咬定。 「不是。」 「就是。」 「??」 苏别年无言,只得安慰眼前这位奔三但犹如小孩倔强的男人。 她向他解释李屈洐手上的单子:「高三、也就是大考前那年,我爸爸经商失败,还被我妈发现外面有人,我一时间天就像突然塌了一样。」苏别年垂眸,忆起往事不免唏嘘,「我因为不想再让妈妈不高兴,放弃自己想走的路,从而选择她所希望的,大概是从那时候开始学会压抑情绪的吧。」 「但这都是我的选择,倘若有天重回当下,我也不会改变。」察觉李屈洐的怀抱松了松,苏别年直起身版,捧住他被眼泪濡湿的脸,看向他的眼睛,「我希望我所重视的每个人,都能快乐。」 「所以你就放弃了自己的快乐?」李屈洐一语道破,话音很轻、很柔:「年年,我也希望你能一辈子快乐。」 47,春雨 苏别年张口,却说不出半个字。 她曾无数次渴望母亲对她说出这句话,未曾想过有天会是从李屈洐嘴里说出来。 「年年,我们再去给医生看看吧。」李屈洐目光温柔。看见柜子里放满未吃的药物,倒是床头的安眠药罐空了大半,结合重逢至今她竖起的尖刺与流露的悲伤,猜到她根本没有好过。「这次我陪你,好不好?」 眼波流转,苏别年鬼使神差、哽咽地说:「好。」 逃避了这么多年,没想到有一朝裹了一层铁的心会被眼前男人轻易融化。 原来她一直想要的很简单,不过是一句「我陪你」,只是这么多年来没一个人和她说过。 她不自觉的想吐露委屈:「我妈光是看到我吃药就忍受不了,我甚至一度怀疑没人会爱我??」 这些话矫情,苏别年平常想都不会想,可是念头早已根深蒂固。 角色调换了过来,李屈洐是止住泪了,现下换苏别年哭。 他再次拥住苏别年,重新握过那隻伤痕累累的手腕,摩挲上头突起的疤痕纹路,想像夜深人静时,苏别年身陷囹圄,泪水与血泊混杂在地—— 他心一紧,「我爱你,血跡斑斑也没关係。」 可惜时光无法回朔,李屈洐在这个当下唯一能做的,只有告诉苏别年有人会爱她,会不顾一切的爱她。 哪怕鲜血流了满地,哪怕势必会惹得一身血腥,李屈洐都心甘情愿。 相拥彼此,难感时间流逝,一直到苏别年哭累了,两人看见对方脸上的泪痕,不禁失笑。 苏别年的血早止住了,甚至还蹭到了李屈洐脸上,现下他们同样的狼狈。 苏别年举起他们交握的手,触碰李屈洐那颗星星。 「这是真的吗?」她嗓子哭哑,低声询问。 「嗯,我怕有一天会不见,就刺下来了。」李屈洐不忘补充:「但它现在还在,只是不会发光而已。」 那是他生命至暗中的一束光,照亮他困于暗中的迷茫,恆久不灭,深刻于心。 「就刺这个呀?」苏别年对于刺青的印象只有黄刚强把「lino」一词夸张的刺在手臂,如此迷你袖珍的刺青还是第一次见。 「不止。」李屈洐道,「来日方长,以后再向你好好介绍其他的。」 苏别年没应,自顾自欣赏起了那颗星,嘴巴也没间着。 「送你的时候可紧张了,就怕你不喜欢。」少女情怀涌上心头,彼时的心如擂鼓,幻化成现下的爱恋繾綣。 「怎么会不喜欢?还是情侣钥匙圈欸。」李屈洐知道她在说那年圣诞在公车站的相遇,打趣道。 小心思被搬出檯面,隔了十年,苏别年仍是面露赧色。 外头突然间下起了雨,窗外夜色朦胧,屋内光影交错,李屈洐看她,眸中含笑。 是春雨,是她无尽的冬后,復甦的暖。 「没想到这『情侣』我等了十年。」苏别年拋却羞怯,盯着窗外感叹。「要不是因为他,我们不会相遇,也不会再有后来的重逢。」 「他」是谁,李屈洐心知肚明。 万物一体两面,携来了深渊,不忘给他开了扇窗。 「或许是如此,但??」他停顿,碰上她脸上深褐色的刀痕,苏别年被碰得猝不及防,「嘶」的一声往后退。 李屈洐眸光深沉,温存久了,该谈谈正事了。 管他什么窗什么门,伤害已造成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去洗个澡吧。」末了,李屈洐心有馀悸:「拿上东西,去我那儿。」 浴室分主客两间,苏别年洗漱完毕待在浴室擦拭身体,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不晓得怎么就应了人家,到他家过夜了。 罢了,李屈洐感觉只是单纯怕她出事。 她套上睡衣——宽松的白t配短裤,比起李屈洐深蓝色的丝绸布料,这套打扮加上未施粉黛的脸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少上几岁。 苏别年趿履自浴室出来,湿漉漉的发被毛巾包裹着,「你这有吹风机吗?」 李屈洐动作快很多,洗完澡后正埋首于电脑前思考,听见苏别年发问后才回神。 「我去拿给你。」李屈洐起身走到房间,苏别年随意瞥了眼萤幕停留的网页,愣了愣。 这里是不能再待下去没错,苏别年打算趁这段时间杨絮言在任宴流家同居,自己假借找不到房的名义顺势鳩佔鹊巢,再不然也是晚点找寻新租屋处。 但李屈洐看的,是售屋网。 房子在市区近外郊,刚建好的新住宅大厦,虽说机能不如这边方便,可出门就是车站,通勤倒也不会太累。 只是那个数字,在苏别年眼里很是刺眼啊。 李屈洐拿着吹风机回到客厅时,看苏别年窝在沙发,对萤幕若有所思。 他悄悄走到旁边,插上插头,打开吹风机。 突然的声响让苏别年吓了一跳,回神时李屈洐已经替她揭下毛巾,头上感到一阵热风吹拂。 他淡然自若,反倒是苏别年心神不寧。 「??你这,是怎么回事?」苏别年没法装作若无其事,指了指萤幕。 「换个地方,不然多待一天我都觉得危险。」李屈洐说得轻松,替她吹着头发,「不过在我们找到满意的地方之前,我在风升大楼附近有租一套房,时间到下个月底,可以先待在那边。」 「你真的打算要买房?」苏别年揪住他话里的意思,提醒道:「李屈洐,我已经是无业游民了。」 闻言,李屈洐笑。 「没关係,我存的钱付完头期款还可以再撑一下。」李屈洐动作没停,「就撑到你找到新工作,要来风升打工也行。」 对啊,她曾听到过林升对李屈洐说过「不来『自家公司』上班,去服装公司当什么财务总监」这番话。 看来她是钓到金龟婿了。 不等苏别年开口,李屈洐关掉吹风机,表情从轻松换作严肃。 她发尾尚未全乾,不过也差不多了。 「这件事先放在一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问你。」李屈洐与她面对面,直截了当:「为什么程贰良今天会找到这里来?」 48,风暴 苏别年嚥了口口水,眼神闪躲。 李屈洐见她不语,又压低了声音唤:「苏别年?」 在人家的地盘,苏别年再不想说也只得老实交代:「其实,我昨天特意在他办公室架了摄影机,一方面想着说不定会录到什么,但主要是猜到程贰良绝对会失控,就想把他引到家里用监视器纪录下来??」 「所以你是故意让他来伤害你?」他目光凛冽,惹得苏别年不敢多言。 男人沉默着与她僵持许久,突然想到了什么,紧绷的身子倏地垮下,败下阵来:「这件事赖我,我那天不该对你态度那么恶劣的。」 要是敞开心扉好好谈,苏别年也不至于会出此下策。 「但我在好几年前没了朋友,我妈在六年前过世,就连我唯一剩下的亲人最近也离开了??」李屈洐提起此事,心脏仿若被割了千万刀。「我不想失去你。」 苏别年心也沉了下来。 程贰良对李屈洐的怨恨她今日也见识到了,自己真差点不復存在,不难理解李屈洐的内心。 「抱歉,是我没好好和你谈。」她垂眼,只留下黑压压的头顶给他,「我想的是,既然我和你在一起了,那就不会让你一个人独自去面对世界的不公。」 要想让此事翻篇,就不只是光倾听后认同,必须说出双方的想法,才得以拆除繁复的心结。 「更何况有些事是我与程贰良的,我总不能单方面看你替我出头吧?」 苏别年看不见李屈洐的面容,也无从得知李屈洐的想法,心里不免忐忑。 沉吟片刻,李屈洐总算说话了:「你说得对。」 她抬头,对上那双同样垂着的眼睛。 「是我只顾着自己,没去考虑你的感受。」李屈洐抱她,埋首在她的肩窝蹭了蹭,颇有撒娇求饶意味。 冰凉的丝质布料贴在裸露在外的皮肤,苏别年向来觉得自己不是肤浅的人,但她现在彻底明白为何君王不早朝了。 「我也是,不该提出冷战。」 矛盾说开了,苏别年拍拍他环绕住自身的手臂,「那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做?」 这次不单指一个「你」,而是「我们」。 李屈洐顿时心情好了一大半,觉得悦耳。 他把笔电搬到两人面前,换了个页面,心里已隐约有计划。 「你就是瓏哥,对吧?」 怀沉区,是全国治安最差的一块,这里充斥各方黑道势力、不法份子,可谓龙潭虎穴,连警察都形同虚设。 李屈洐来的路上便见识到了。 他下了箱型车后被领进郊区窄小的仓库,里头男人像是等候多时,坐在椅上,漫不经心地瞧他。 他抖着脚,把手中的烟放下,「有何贵干?」 男人是近期频上新闻的危险人物——赵瓏。 赵瓏毫不遮掩地打量他,能淡定站到自己面前的人,都算不上善茬。 李屈洐没有多说二话,单刀直入:「臣也集团的唐昭与大少爷程贰良,你认识吧?」 「先说你是谁。」赵瓏不耐烦,这小伙子感觉上没什么礼貌,也不想想自己是谁。 「李屈洐。」李屈洐在他一说完就接了上去,先将手中的手提箱放到桌上,淡淡接续:「不是什么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你喊我本名就行。」 赵瓏听见却是一顿。 脸上一闪而过的异样只有李屈洐看见,也只有李屈洐明白原因。 赵瓏收得很快,满不在乎的「哦」了声,喊来后头小弟打开箱子。 里头一沓沓的钞票闪着光呢,赵瓏默不作声,李屈洐又道:「一点小诚意而已,事成之后一定不只这些。」 赵瓏虽依旧没有表情,不过声音好说话了些:「你说臣也集团什么来着?」 李屈洐浅浅勾唇,「唐昭,还有程贰良。」 「唐昭?」赵瓏音调高了些。 李屈洐见这反应不免疑惑,「你认识?」 「老朋友了啊。」赵瓏不怀好意的笑,「不过他比较难抓一点,必须多给点时间。」 李屈洐没多去探究,同意了。 凌晨四点,大部分人都已睡下,城市的吵闹理应短暂停歇,可今晚不同。 有人埋下了炸弹,静候一场风暴。 「十五年前青顷弃尸案新发现!头号嫌疑人竟是臣也集团总裁程双平!」 耸动的新闻标题杀得臣也措手不及,已然入眠的程双平更是。 经过马赛克处理的影片速迅在网路上传越开来,画面里的男人轮廓酷似程双平,女人是十五年前在荒郊被发现的弃尸本人。 有人很快就扒出装潢确实是之前的臣也大楼。一时之间整座城市沸腾了,爆裂的瓦砾碎片落在一片看似完整平顺的土地,揭开下头藏匿多年的秘密。 程双平是被管家叫醒的。 「大半夜的在吵什么?」脾气素来极差的程双平被吵醒,直接抄起枕边的玻璃杯往人身上砸。 尖锐的玻璃片预告紧接而来的碎裂。 以往重要的事会有唐昭兜着,一个管家能说些什么? 「老、老爷,警察在楼下??」管家闪过玻璃杯,再害怕也必须说。 程双平皱眉,「为什么?唐昭呢?」 管家只囁嚅惊扰楼下人的新闻:「网路上好像在传关于您的一段影片??」 至于唐昭,他来不及说自己不知道,程双平就铁青着一张脸在房间来回踱步,手中紧握着手机,却怎么样都无人接听。 「呦,老唐。」 遮掩住眼睛的黑布被揭下,来不及适应冷白的光线,唐昭被刺得不禁瞇眼。 赵瓏笑看他,「你说你也别这么来无影去无踪,我可是找了你很久啊。」 唐昭闻这声音,定睛一看,果真是赵瓏。 「你抓我做什么?」他下意识想挣扎,奈何自己被捆得死死的,动静太大只会狼狈的连带木椅倒下。 「叙叙旧唄。」赵瓏就坐在对面,姿势散漫,真如所言忆起过往:「我们上次见面都快三十年前了吧?谁想得到时间过这么快呢。」 49,真惹错人了 遥想当年,他们二十来岁,早早入了歧途,在帮派只有替上头顶罪的份,想回归正途放在社会也只也被唾弃的份。 五湖四海皆兄弟,赵瓏和唐昭是同一个阶级的小弟,自然熟识。 当年的赵瓏有衝劲、有骨气,在他看来,唐昭也是。 「还记得这把枪吗?」赵瓏扬了扬手中的枪枝,「我当初教你开的第一发子弹,还有你射向我手臂的,都是它。」 回想二十八年前,传言他们所在的帮派老大命不久矣,受不了成天跟在人屁股后开车门的赵瓏向唐昭分享他的野心,想要拉拢他站在这边。 唐昭却藉口自己什么都没有,不管是防身或杀害,自己身上不过一把刀。 赵瓏听后冒着危险替唐昭弄来了一把,还教唐昭上膛开枪。 只是后来,唐昭直接向上举发赵瓏,更在他被押到怒不可遏的老大面前时,亲自开枪射向昔日战友。 「喂,我说你那时候想射的地方根本不是手臂吧?」赵瓏指着额角,又接着指心脏,「可惜没事先练习好,不然你今天就不会被绑来这儿了。」 「赵瓏,你到底想干嘛?」唐昭见他将枪枝摔地起身,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是丝毫没有收敛,「你应该很清楚为什么这么多年没有我的下落吧?」 据说赵瓏离开后,唐昭并没有如愿受到提拔,反而被折磨的换成了他。 彼时赵瓏费了好一番功夫才逃脱人间炼狱,好不容易活了下来,再听闻唐昭的消息,他已经成了程家的人。 「之前你背靠的是程家,我是不会主动招惹啦。」赵瓏来回在窄小的房间走着,「不过我这次的老闆好像把你老闆耍得很惨,还给我钱让我报仇,我何乐而不为呢?」 唐昭闻言不免心慌,虽说面上无波,可心里已乱了阵脚。 他是聪明人,知道程家是不会来救他了。 毕竟自顾不暇。 「谁?」他喉头乾涩,声音沙哑,「李屈洐吗?」 「你知道又能怎样?」赵瓏眉眼瞬间狠戾,「你也真够好的,耍完我还敢去耍他。」 他手臂青筋突起,压下衝动。 「我是很想现在就解决你,但我要先去看我老闆跟你家小少爷了。」赵瓏摆手,扯出一抹嘲讽的笑:「就在隔壁,别客气啊,把这里当自己家。」 「??」 唐昭仰天不语。 赵瓏没直接进门,斜倚在门框,观赏李屈洐等待程贰良醒来。 「李屈洐?」程贰良视线聚焦,却没想到是他,「你这是要对我做什么?给我松开!」 跟唐昭比,这小少爷真是不成熟啊。 「放心,会松的。」李屈洐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望他。 灯光下,他手中握着的刀反射出夺目的光,落在程贰良眼里甚是刺眼。 刀面轻抬起他的下巴。 「李、李屈洐,你有想过后果吗?」看清他眼里的杀气腾腾,程贰良不禁心生畏惧。 「忘了告诉你,你们家现在正陷入水深火热之中。」李屈洐像个死神,不带情绪地宣判他的死期:「你应该知道你爸是杀人兇手吧?本来仗着他的身份地位都睁一隻眼闭一隻眼,但我直接发给了新闻媒体,社会大眾会逼迫他们做事的。」 「啊,还有,我拿了你的电脑,把财务报告发给各位股东了。」 程贰良心凉了半截,呼吸逐渐急促。 「你想干么?」 「程贰良,你到底为什么要揪着我不放?」这是李屈洐多年来心中的一根刺,「我做什么惹你了?」 原先还带有恐惧的面容倏地轻蔑一笑,「讨厌一个人需要理由吗?我就是想让你知道,我这种人要让你崩溃——轻轻松松。」 闻言,本从容不迫的李屈洐垂在身侧的手紧握成拳,他强忍衝动,咬牙切齿:「你??」 「就像现在,李屈洐,杀了我只是证明你是我的手下败将、我的目的达成了。」程贰良逮住李屈洐情绪上这一时的缺陷,抓住他的软肋:「而且苏别年真有你所想的这么喜欢你吗?看清楚一点吧,她不过是在利用你,你一解决完我,她就会离开了。」 「说完了没?」李屈洐眼底愤怒翻涌,一刀插在他被箝制的手臂,程贰良闷哼一声,抬眼不可置信地看他。 程贰良猜错了,苏别年不只是他的软肋,更是他的底气。 要提苏别年,他只会连同她所受到的委屈加在程贰良身上。 气焰被他强制压下一半,李屈洐面上慢条斯理地从他的下頷线剜过一刀,顿时鲜血直流。「许安佑、李霈名、李介名的份我会留给他们干,但我亲眼看见的这一刀,绝对要还回来。」 他看向程贰良,盯着那刀痕,许是嫌不够,又拿刀搅豁得血肉模糊。 「我和你不一样,非常不一样。」李屈洐把染上鲜红的刀摔在地上,却是不变的狠戾,「程贰良,你到现在都还觉得所有人会因为你几句话就对你阿諛奉承吗?要看清楚的人是你。」 「我就是恨你这一副从来不把我放在眼里的样子。」程贰良身体开始发颤,嘴唇逐渐失了血色。「你明明就不配得到这么多??」 男人冷笑,按着因用力过度而有些发酸的手腕,「如果真要跟你这种人比,全世界在我面前跪下也是应该的。」 「但我不会想让全世界给我下跪,也不会想跟你放在一起。」李屈洐旋身要走,留下最后一段话:「程贰良,你拥有的本来很多,可惜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语毕,他走向门外的赵瓏和他的手下们。 「这就走了?」赵瓏不解,他这番对话听得云里雾里,本来还以为李屈洐会亲自解决他呢。「唐昭呢?不去看看?」 「我嫌脏。」李屈洐拍了拍身上的灰,「唐昭随你,但程贰良必须断了手脚,不要忘记注射我给的药。」 赵瓏看他平淡地说出这些话,「行??」 李屈洐走之前不忘提醒:「记得留他一口气,但别留太多。」 死了是给他痛快,李屈洐要他在这世界上没有顏面的活着。 赵瓏看着他的背影,良久,才面向程贰良,淡淡吐出一句:「你真惹错人了。」 50,为了勾引你(H) 凌晨六点,一夜无眠、始终悬着一颗心的苏别年终是听到开门声。 她小跑到玄关,看见李屈洐身上没有预想中的血渍,心稍稍放了下来。 两人分工明确,一个负责搞垮臣也,一个负责搞垮程贰良。 只是苏别年怕李屈洐一时情绪上头,会一发不可收拾。 「放心吧,我有叫他们手下留情。」李屈洐脸不红心不喘的说谎,直接转移话题,顶着一张没表情的脸撒娇:「不先抱抱我吗?」 苏别年姑且是相信男人的说词,但闻见后半句话后面上是毫不遮掩的嫌弃:「你脏。」 烟酒味掺在一起,味道不是一般的难闻。 「啊。」男人低头看向身上的衣服,直接拉下夹克的拉鍊。 苏别年原先觉得没什么,不过眼看男人撩起里头的衣服,顿感不对。 她上前,拽住下摆,抬眼看向男人半瞇起的眼皮。 一宿没睡还跑来跑去,紧绷已久的身心好不容易可以稍稍放松,精神状况确实容易恍惚。 「先去洗个澡,好不好?」 李屈洐呆呆地点头。 然后,又开始掀起衣服—— 「你是喝醉了吗?」苏别年有些惊慌失措,但男人面不红,身上酒味并不突出。 「给你看个东西而已,别那么紧张。」李屈洐沉沉的声嗓裹挟倦意,说着,上半身将脱欲脱的衣物被丢到了一边。 苏别年本羞赧的面色在看见男人身上的图案后顿住了。 他锁骨处的一根羽毛撞进视线。 李屈洐是有说过身上不止手腕内侧有刺青,不过当时苏别年也没追问具体是哪里。 手腕上的星星来由她很清楚,不过这根羽毛倒是触及知识盲区了。 李屈洐对上她疑惑的目光,开口:「古埃及的死者要想证明自己无罪,接受审判时心脏就要比羽毛还轻。」 他弯了弯唇:「所以你放心吧,它提醒着我。」 「怎么会刺这个?」苏别年蹙眉,正常一般人会需要这个提醒吗? 男人倒是老实:「怕不小心拿刀捅了程贰良。」 苏别年:「??」 「还有呢。」李屈洐拉过苏别年的手,探向自己的腰窝。 触碰到男人肌肤,苏别年立刻触电般的收回手。 为了转移注意力,苏别年强逼视线集中在他的腰—— 是路灯啊。 来不及多做反应,男人倏然蹲下身子,将她一把抱起。 苏别年惊愕地被抱到玄关的柜子上。 男人双手搭在两侧,平视看她,身上的气息是浓烈的渴望。 「知道为什么是现在吗?」他问。 苏别年哪来的间心去思考这莫名其妙的问题,「什么现在?」 「现在给你介绍我身上的宝贝们。」 她的吐息不自觉加重,「为什么?」 李屈洐勾唇,字字缓慢磨人——「为了勾引你。」 不等苏别年说话,李屈洐倾身吻住她的唇,牙齿不时磕碰到,不过丝毫不敌曖昧的吸吮声。 情到浓时,他停下动作,看着女人逐渐被情慾填满的眼,强忍衝动。 「我先去冲个澡。」 苏别年没缓过神,随口一「嗯」。 反应过来后,她眼睁睁看着男人离开视线,苏别年察觉身体起的反应,忍不住瞪了李屈洐最后弯进的房间。 他妈就是故意的。 招惹完后独留她一个满身慾火。 苏别年走进厨房,随手拿了一瓶红酒和高脚杯,坐在面对外头景色的木椅上降降身上的火。 他们待在李屈洐的租屋处,空间与之前两人做邻居时所住的青芳苑差不多大,不过位置座落在城市的核心位置,说是黄金地段中的黄金不为过,价钱可是翻了好几倍。 李屈洐为人低调,开的也不是什么豪车,苏别年是知道李屈洐有点小钱,但没想到是一个月付着两套房房租还绰绰有馀的那种。 幸好她在「slee:p」赚得不少,温家那边对她也是疼爱有加—— 「想什么?」 身后突然被温热包裹,李屈洐从后面抱住她,双臂松垮垮绕过她的脖子,脑袋埋在她的肩窝。 好不容易用酒精放松下来的身体立刻僵直。 「??不累吗?」苏别年问。 「累。」李屈洐像小狗一样蹭了蹭,「还饿。」 苏别年身子往前,自觉地去够手机:「想吃什么?」 「甜的。」说着,他缓慢的吻上她裸露的脖颈,细细啃咬着,像个美食家在品味佳餚。 女人顿感酥麻,四肢百骸软成一滩水。 李屈洐终于捨得放过她的皮肤,抬首想进行下一步,看见桌上的酒杯。 「喝酒了?」 「嗯。」 李屈洐挽过她白里透红的脸颊,眼神确实有些迷茫。 他莞尔,向她的唇索吻:「我嚐嚐。」 刚出浴,李屈洐裸着的上半身带有水气,发梢的水珠滴到两人紧贴的面颊,却彷彿瞬间蒸发,无法降下满身的燥热。 苏别年揽住男人的腰肢,李屈洐顺势将她从木椅上抱起。 男人维持仰首的姿势不让彼此的唇齿断连,一路抱到了卧室。 李屈洐将人放在床上,随即倾身而上不让她得空,一手支撑身体低头湿吻,另一手不安分的探进女人的衣衫下游移。 苏别年也摩挲着他腰窝上的刺青。 乾柴烈火,一点便燃。 他急躁地想褪下她上身的布料,甫一撩起便被苏别年喊停。 望着彼此迷乱的眼,抽离了当下,他身上的温度更加明显,苏别年小脸一红,撇开视线,指着旁边的落地窗。 「窗帘没拉。」 虽说他们位于高楼层,不过阳光的照耀还是惹人深感赤裸,彷彿有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们看。 李屈洐听话地起身将窗帘拉上,重返稍嫌凌乱的床铺,苏别年手揉了揉太阳穴,眼神茫然。 兴许酒精起了作用。头部的阵痛在看见李屈洐后顿时消散,她一把拉过男人,让他朝自己靠近。 女人主动,李屈洐自然给予热烈回应,这回苏别年上半身的睡衣被快速脱下,他细碎的吻落在大片空白,佈下火种,只待点燃。 最后的隔阂被解开,李屈洐侵略她赤裸的每一隅,伴随女人的细碎呻吟,下身的短裤被褪至大腿一半,双腿之间隔着薄薄一层布料被手指抚摸着。 春水泛滥,黏腻潮湿,令人爱不释手。 李屈洐探进湿透的布料,略为粗糙的指腹甫贴上外头嫩肉,苏别年感官瞬间被放大数倍,蜷缩了下。 「还没进去呢。」男人勾起戏謔的笑,恶作剧般在外头刻意来回抚摸。 苏别年双臂交在他的脖子,忍着羞怯伏在他耳畔,嘴上不饶人:「少磨蹭,李不洐——」 男人两根手指直接没入,被温软包裹,耳边是女人没忍住的惊呼。 上回听到这称呼没办法对她做什么,这次是在床上,李屈洐再没什么需要顾忌。 苏别年一口咬在李屈洐的肩膀,没收半点力,惹得李屈洐「嘶」了声。 手指快速进出,要不了多久,女人身体掀起浪潮,背部剧烈起伏着,趴在男人身上喘着气。 她是满足了,李屈洐是浑身滚烫,把苏别年再次放倒在床面,压着她。 苏别年食髓知味,哪怕被压在身下,仍是游刃有馀地试探他的理智线,抚过李屈洐身侧的路灯图样,抬眼对上他的视线—— 「下面还有没有?」她说着,慢条斯理地扯下男人的裤头,李屈洐这会儿实在按捺不住,不管女人刻意的撩拨尚未结束,粗暴地脱下。 两人这下都是一丝不掛。 李屈洐从一旁柜子掏出一盒未拆封的保险套,看来是早有预谋。 苏别年面色潮红,他下身的热意总若有似无地摩擦过她的肌肤,醉意上头,苏别年嫌李屈洐动作太慢,一把拿过盒子撕开塑胶膜,拿出其中一个拆开包装替他戴上。 细软的指头有意无意擦过,李屈洐垂头,在脑海数次幻想、不可言说的妄念实际上演了。 他替她将贴在颊上的发丝别至耳后,往日爱意翻滚成浓烈的慾望,苏别年刚满意地抬头,暴风雨般的吻接踵而至。 她被动地迎合着,男人喘着粗气向后退时两人还勾着银丝。 李屈洐磨蹭她,分明是同样的燥热难耐,他却还在最后一道线上死守严防。 「苏别年,你说我叫什么?」 苏别年知晓这男人还在记仇,但自己也被情慾冲昏了头,软声软语:「李屈洐、学长??」 这场面、这称呼,正是那年血气方刚的青春期少年梦中的春—— 李屈洐直接到了底,女人惊叫出声,他看见苏别年紧攥着被单和紧皱的眉头,意识到自己这一下确实急躁了。 他慢慢退了出来,与她的手十指交握,吻了吻她。 空虚被短暂填满,虽不如苏别年所想的尽是满足,但缓过神后,得到快感却又只是仅仅一瞬,这样的落差让人更感空虚。 她蹭了蹭,「学长??」 两个字的撒娇,就让李屈洐好不容易冷静些许的心神顷刻掀起风暴。 「叫我什么呢?」李屈洐再次挺身,不过这次较为缓慢,反倒像在折磨人的理智。 苏别年想的可以,也不管这男人对称呼有着什么样的执念,回应着:「学长。」 「还有?」感受到被她热烈的欢迎包裹,李屈洐也濒临沦陷边缘,引导她:「苏经理。」 女人察觉他愈发深入,喘着气,眼神迷离:「李总监,快点??」 李屈洐擦过她的敏感地带,苏别年不禁一缩,生理泪水蓄满眼眶,舒服的那种。 李屈洐又停顿了,她忍不了,直起上半身啃了口他的锁骨,无声地允许他继续。 男人懂了,重新调整姿势,復又来回出入。 沉重的喘息与娇气的呻吟充斥曖昧的卧室,窗帘只遮了大半的光,剩馀的照在彼此轮廓,漫室旖旎。 白日里两人纵欢,他搅乱一池春水,留下恣意狂妄的痕跡,这一刻,春天只独属于他。 临近边缘,苏别年指甲陷进他的手臂,混乱地喊他:「阿洐??」 这声呼唤在如浪的娇喊中并不突出,却被李屈洐清楚收进耳里。 他停顿不到一秒,随即更加用力,眼里各种情绪掺杂,但在这个当下他只想看她沉溺的神情。 想看天上的太阳臣服于黑夜,想看云朵盛不住水气,向下坠落。 苏别年很快便承受不住,颤抖着到来前所未有的欢愉。 只给她留两秒喘息,男人动作又再继续。 此刻的她更为敏感,那一下下的简直要她命,喘着喊停。 李屈洐是顺从地停了,只是情慾未减分毫。 他躺在她的身侧,汗水浸湿了被褥,李屈洐拨开苏别年的碎发,欣赏了起来。 「舒服吗?」他的问题略显轻浮,沉稳的嗓音却蛊惑人心。 苏别年含糊「嗯」了声,不自觉想鑽进他怀里—— 「年年舒服了,该换我了。」 51,哪有什么高墙是推不倒的 折腾到近中午,李屈洐抱着筋疲力竭的苏别年冲完澡,两人随意套了件衣服窝在床上。 李屈洐神清气爽没过多久,倦意袭上心头,却还捨不得睡,依依不捨得把玩着苏别年的头发。 「不休息一下吗?」苏别年有些不耐烦,他不睡就不睡,吵她睡可不行。 「现在睡晚上就不睏了。」李屈洐想起什么,下秒道:「不过我是不介意晚上继续熬夜啦——」 苏别年拿棉被盖住李屈洐的脸,下床。 李屈洐说得不无道理,既然事情告一段落,是时候调整作息,这段时间天天熬夜睡沙发,都快昼夜不分了。 未料这几天不常走动缺乏锻鍊,今日运动量突然无预警的大幅增长,苏别年只觉双腿酸软。 男人早已把棉被拿下,眼睁睁目睹全程,此刻正饶有兴致地看着坐在床畔的苏别年。 「看什么?」理不直气不壮的。 李屈洐半身挺起,二话不说把她的身子转向自己,替她揉腿。 「该替你培养运动的习惯了。」李屈洐看向苏别年,语调含笑:「不然又会像今天这样,一不开心,苏彆扭又出来了。」 苏别年扭扭捏捏地问:「我怎么就不开心了?」 「因为你刚刚在床上不是现在这个表情。」 苏别年:「??」 「你怎么突然就这么轻浮了?」苏别年见话题再度歪楼,紧忙转移话题。 实话说,她向来觉得李屈洐在床笫之间属于不急不躁那掛,要的话应该也是慢慢来,不会第一次就像刚才那样猛烈?? 虽然她是挺享受的。 「会吗?」李屈洐似乎看穿苏别年的想法,「当梦想好不容易有机会成真,怎么可能不把握。」 十年都在幻想能有一场春雨降临,好不容易梦境成了现实,可不得好好把握。 她愣了愣,这话背后的意思呼之欲出。 「而且,我看苏学妹挺喜欢的。」 「??」 苏别年收回羞涩和腿脚,顾不上痠痛,逕自下了床。 谁来把这人的嘴堵上。 她拖着双腿走到客厅替自己斟了杯水,拿起手机随手点开社群媒体,版面果不其然都被臣也佔据——「昔日财团走向灭亡!臣也掌权人接受侦查,少爷至今下落不明!」 这回是逃不掉了。 方觉心上一颗大石落下,讯息通知框突然从萤幕上方弹出,苏别年一瞄,是公司大群。 她点进通讯软体,发现郑汇也给她传了不少。 消息铁定传开来了,大家看饭碗难保不免惊慌失措,一个个开始怨天尤人。 苏别年潜水在群组里,没做任何回应,在萤幕外沉思得认真,直到沙发一角陷了下去才发现李屈洐的存在。 「放心吧,任氏打算吞併整个臣也。」李屈洐也看到了,知道她在担忧什么,出声安慰:「他们不至于直接失业。」 「??那就好。」该是松口气的时候,苏别年却迟疑了。 是担忧韩方涵和郑汇没错,但更令人迷茫的是自己的往后。 那她呢?她接下来要做什么? 这阵子为了程家,她有着明确的目标并且不断前进,现在事情告一段落得了空,反而不知所措。 反观李屈洐清楚规划的人生,自己显得糜烂颓废。 「怎么了?」李屈洐问。 苏别年垂眸,组织着语言:「??只是不太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起了个头后,剩下的也不怎么难说出口:「之前天天都是家和公司两点一线,每天看起来都很勤奋,实际上只是用工作填满、麻痺自己,根本没有其他人所想的野心,不像你,好像什么事都在掌控之中。」 李屈洐揉捏着她的手,沉吟半晌道:「哪有什么掌控不掌控,生活又不能永远照着我的理想进行,多的是意外,我能做的只有照单全收和被动接受。」 「我高中的时候也看不清前方的路,只会照着自以为通往光明的道路横衝直撞,除了读书还是读书,总觉得我唯一能做得、有意义的事情就是这样了。」李屈洐与她的手交握,捂热她发凉的手掌,更像是在传递信心。「但后来才发现,那都是逃避面对自己内心的藉口。」 「我们都不愿意拨开迷雾、认真釐清想要的究竟是什么,能过一天是一天。」 「但到现在看来,只有诚实面对自己想要的是什么,生活才有意义——哪怕累个半死,回过头来你也是幸福的。」 李屈洐凑过去亲了口苏别年的脸颊,笑了笑:「更何况我们苏经理可是优秀员工,要是想,哪有什么高墙是推不倒的。」 盘根错节的问题虽然不是三两句话能解开,但在这当下,苏别年的焦虑确实被冲淡了,真感觉如李屈洐所言——哪有什么高墙是推不倒的。 那就在一片黑暗中找到电灯开关,那就看清手中紧握不放的执念,一往无前吧。 前晚被人拉着熬了个大夜,今早苏别年听见闹鐘声响,半梦半醒的一把关掉,窝回床上继续睡。 直到被男人急匆匆地喊醒,苏别年一双惺忪睡眼终于捨得睁开,不过身体和床宛如热烈中的情侣,巴不得一辈子黏在一起。 「年年,快起床。」李屈洐摇了摇又要闔眼的苏别年,「跟諮商师预约的时间要到了——」 苏别年猛地起身,脑袋清醒了。 她低喃了句:「对喔。」 李屈洐无奈:「我先去帮你拿衣服,你快去洗漱。」 待李屈洐离开后,苏别年却又倒回床上,纠结了起来。 她几年前是约过几次諮商,不过有些事光是自己在脑海中想就令人呼吸困难,哪怕諮商师再怎么引导,苏别年还是无法说出口。 但不说出来,心魔只会在心里逐渐茁壮,像隻烦人的蚊虫盘旋,最终成魔,将人吞噬。 李屈洐从次卧回到主卧,看见苏别年还赖在床上,脸上睡意替换成焦虑,此刻正不安地蜷缩着。 52,基因 「这是怎么了?」李屈洐蹲下身,伏在她脸旁,语气担忧。 望见他愁容满面,苏别年咬着下唇,起身:「没事。」 不留李屈洐反应的时间,她就溜到浴室刷牙洗脸了。 李屈洐心中疑惑不解,但看着锁上的门和苏别年躲闪的神情,怕不小心会给人压力,不好多问些。 他今天也有事在身,昨天大半夜收到赵瓏手下的讯息,说是他交代的事情已经全部解决了,还问要不要影片。 李屈洐嘴角一抽,拒绝的同时不忘夸他们服务到位。 剩下的就是拿上手提箱,准备去结清尾款。 苏别年坐在副驾,面色一如往常,看起来没有要多谈方才的不对劲。 见状,李屈洐也权当没发生过,陪她间话家常。 直到到了諮商所,苏别年临下车前被李屈洐被李屈洐一把抱住,吻了吻唇。 轻轻柔柔,不带任何慾念的。 像是久旱逢甘霖,淡淡的甜直达心底。 他温柔地看她:「一小时后见。」 苏别年脸上绽出浅笑,「嗯,一小时后见。」 道了别,李屈洐目送苏别年进门,脸上的柔情不减,行车到了怀沉区的边界。 他下车找到熟悉的厢型车,确认车牌号后拉开车门——赵瓏直接坐在后座等他。 「磨蹭什么?快进来啊。」男人不耐烦。 「喔。」李屈洐上车,心想赵瓏不应该像上次那样待在自己的地盘、特意来这儿堵人,应该是不会把他载去卖吧。 算了,反正能快点解决也好,更何况那地方的味道苏别年不喜欢,还是少去为妙。 车门一关上,李屈洐将手提厢置于两人之间,没成想赵瓏咳了两声,面色扭捏。 「这就不用了。」 李屈洐掀起眼帘,看向赵瓏,「那今天瓏哥找我来做什么?」 赵瓏张口,一阵欲言又止过后,换上那副黑道老大的面孔。 「你说你不是什么有头有脸的大人物,那为什么能找到我?」赵瓏问,「你到底是做什么的?」 「如果我不说,」李屈洐指了指上锁的车门,「你这是要绑我的意思?」 「倒也不是。」赵瓏话是这么说,人却翘着二郎腿靠在椅背,莫名有压迫感。 但李屈洐深知赵瓏不会对他怎样。 这是一场无声的对峙,两人都在比谁更会忍,谁会先摊牌。 只是赵瓏低估了李屈洐的倔强程度,男人沉默像是过了大半个世纪,终于捨得开口:「就是一打工的,没名没姓,看不惯程贰良而已。」 「那唐——」 「要有疑问,你应该已经从那两个人的嘴里得到答案了吧?」李屈洐理了理袖口,看见錶面的时间。「我等一下还有事,实在不能陪你耗。」 赵瓏转头面向他,正想开口问他能有什么事,却意外见了他微敞的领口处清晰的牙印。 他整个人都醒了,本欲脱口的话一经出口成了:「行吧行吧,不留你了。」 李屈洐嘴角勾起几不可察的弧度,「嗯。」 车锁一开,眼看李屈洐就要毫不留恋的下车,赵瓏主动喊了他。 「??箱子,拿走。」 「啊。」李屈洐在车外,「你就拿着吧。」 语毕,抬步离去,独留赵瓏一人。 李屈洐离开了视线所及后,男人碎念着提起箱子,疑惑住了:「怎么这么轻?」 他打开,不禁愣怔。 二月中旬近尾,湳顷。 李屈洐在李介名家里的储藏室,等待手中的电话被接起,目光停留在桌上的信纸。 「赵瓏: 我不确定这封信会不会交到你手里,但我肯定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写信了。 阿洐已经长大很多,我原本以为他和我们不一样,这辈子会安分守己、谦卑地活着,没想到基因骗不了人,他还是闯了祸。虽然明天他就要出来了,但是啊,该换我这个做妈妈的去承担过错了。 阿洐是个好孩子,乖巧、听话、懂事,好到我总感觉不配接受,每每看见他的脸我都会想起你,明明说好了要和你断绝一切往来,但我实在做不到割捨,我爱这个孩子吗?或许吧,但那是因为在他身上我看见了你的影子。 有时候,我真希望日夜守在家的那个人是你。 我已经拜託了我大哥照顾阿洐,也会拜託他把这封信交给你,虽然他大概率会要我死了这条心,还会把我骂得狗血淋头,可是我已经下定决心这是最后一封信,最后一封了,哪怕始终没收到你的回信。 我对你的爱就停留在这页了。 李霈名。」 「喂,李总怎么有空打给我?」 李屈洐收回视线,「帮我查个人,价钱随你开。」 「哎哟,说来听听,究竟是何方神圣会让您请我帮忙?」 李屈洐凭印象说出刘馨住的小村落。 「成,我一小时、不,四十五分鐘后就把她祖宗十八代全给你找出来。」对面传来键盘敲打声,「没其他吩咐的话我就掛了啊——」 「等等。」李屈洐再度看向那张信纸,「还有一个,叫作赵瓏。」 赵瓏看完了信,重新望向车窗外空无一人的景象。 李屈洐果然早就知道他是他亲生父亲,还出钱要他办事,也真够狠的。 基因果真骗不了人。 、 苏别年踏上諮商所前的台阶,她是压线到的,諮商师已经结束与上一个人的谈话,能够直接进去。 諮商师看她略为忐忑的模样,问:「是第一次来吗?」 苏别年摇了摇头,简单交代了自己的经歷。 随着几个轻松的谈论过后,苏别年也渐渐能够倾吐更多。 「我到现在都还觉得这是一件羞于出口的事。」苏别年盯着自己光秃秃的指甲及被撕扯出血痕的手指,仍不断扣着手。「我的意思是??我家人都会尽可能满足我想要的一切,也有几个知心好友,明明还有很多生活得比我更加痛苦的人,我凭什么感到难过?」 「我不光连自己都照顾不好,还要牵连我妈为了这件事感到难受。」 53,心结 她最深的伤疤,或许正如她所言,不是外人的说三道四、精神控制,而是身旁人的不理解。 温安雅那不愿与她交谈的神情,至今回想起场画面依旧清晰。 苏别年几近崩溃,諮商师柔声安抚着:「每个人对每件事的见解都不相同,快乐、难过甚至是尷尬都有它存在的意义呀,你对自己太严苛了。」 「不严苛的话怎么回应我妈对我的期待?」苏别年愈发激动,「她为了我做这么多,我却什么都没办法给她??」 「但如果你的努力是为了实现他人对你的期许,那这样的生活铁定很累吧?」諮商师目光始终温柔,「感觉上你是一个很在乎其他人的人,可是要是因为这个原因忽视自己,长久下来很容易就会撑不住。」 ——「有些话说出来对彼此都比较好。」 一个小时过去,这次不似以往那般难熬,苏别年站在玻璃门外面,正因方才的对话陷入沉思。 她是习惯逃避没错,例如与李屈洐重逢后的躲闪、对他人的恶意视若无睹,苏别年向来寧愿选择没有看见,也不想正视问题源头。 更何况温安雅于她而言,是非常重要的存在,这根刺扎久、不疼了,那还有冒着风险拔除的必要吗? 直到两下喇叭声惊扰到苏别年,她才发现李屈洐已经来了。 「抱歉,不小心走神了。」 李屈洐替她系上安全带,对她突如其来的客气有点不习惯。 正想说点什么,苏别年就先问话了:「你那边怎么样?」 那日她看完李屈洐手上掌握的资料与他的口头叙述,提出最明显的一个瑕疵——「你怎么敢肯定这个赵瓏愿意帮你?」 他可是无恶不作的罪犯,李屈洐站到他面前后能活着都是万幸。 李屈洐不语,只给她看了那封信。 苏别年一看就懂了。 「他重情义的,当年是因为我妈怀了我才拼命活下来。」李屈洐缓缓道出那些不广为人知的讯息,「只是后来一穷二白,还有成千上万的人每天把他当作猎物追杀,不愿意让她被捲进这场风波才与我妈断了联系。」 苏别想起两人闹彆扭的原因,「那你跟他还挺像的。」 「嗯。」李屈洐严肃的表情浮出一抹笑:「但幸好,我们是双向的、都想拼尽全力保护对方。」 「没怎么样,只是想套我近况。」李屈洐口气轻松。 「那你没有告诉他吗?」 李屈洐抽空覷了她一眼,「他看到你昨天在我身上留下的牙印后就不说话了。」 「??」 「别这个表情嘛,反正之后又不会见面。」 根本没有安慰到人。 而且,苏别年看了看男人解开两颗钮扣的衬衫恰好露出红印,这男的就是故意的。 「光说我,你呢?」李屈洐状似不经意的提起,「还好吧?」 苏别年撇开视线,沉默了。 李屈洐没有强逼她说些什么,想开口换个话题时,苏别年总算出声。 「还记得我说过我妈不喜欢看到我的反常吗?」苏别年目视前方,眼神迟疑,语气却是肯定:「我想过两天回去一趟,把话给说清楚。」 她要将这根扎心的刺拔出,不顾会不会留疤,苏别年都要尝试。 久未等来李屈洐的回应,苏别年趁号志转红时侧头,男人却还是没有反应。 「李屈洐?」苏别年迟疑地喊。 「啊。」他愣了愣,显得心不在焉,驀地发问:「我能??陪你回去吗?」 苏别年眼睛连眨了几下,感到突然。 虽然两人知道彼此十年有馀,但真正交往不过是近三个月的事情,要见家长的话进度会不会一下子拉太快? 「我待在我家就行。」李屈洐看苏别年的表情察觉到她有误会,赶忙解释:「我只是怕你出什么事。」 他一顿,接着补充:「而且我很开心可以看你主动把话说清,不像我到现在还在后悔、后悔一直和我舅舅说着口是心非的话。」 李屈洐苦笑了下。 九十九秒的红灯到了时间,李屈洐若无其事地踩下油门,却倒了车回头。 苏别年这才发现原先的路并不通往住处。 不过比起这个,李屈洐的情绪更为重要。 「我家还有空房间,你陪我吧。」苏别年说,「把你藏着掖着也没意思。」 苏别年转头,发现他勾起的嘴角。 真到了出发这天,李屈洐可笑不出来了。 他从苏别年口中得知他们是个大家庭,而且听说在当地代代都是有钱人家,光是这两点就令李屈洐愁容满面。 苏别年更不好意思说他外公面对外人那嘴挑得跟什么一样。 不过快乐与悲伤都是比较出来的,看他这样,本抱着赴死心态去见温安雅的苏别年冷静了不少。 李屈洐一路紧张得喋喋不休,直到亲眼看见那栋大别墅,被震撼得一秒噤声,嚥了口口水。 「车直接开进去就好了。」苏别年道。 庭院聚集各路家长,这次比过年那回还热闹,大家都是八卦心态,一听说苏别年要带男朋友回来每个都蓄势待发—— 男人拖着轻便行李箱,身穿白色内搭外套浅蓝色衬衫,五官俊朗,气质不俗。 本来看开得不是好车而失望的人又见着他腕间的錶,是高奢集团旗下主打低调的轻奢品牌,他们这群人虽是看不上,可男人实在太过出眾,以至于什么东西在他身上看起来都升了不只一个档次。 「你就是小李啊?」外婆是第一个向前的,家世背景对她来说并不重要,人品才是第一。 「是的。」李屈洐端起微笑,递了好几袋礼盒:「初次见面您好,听年??别年说的建议替您们挑了一点小东西。」 「别年」啊??称呼得亲密又不失距离感,苏别年第一次听,怪彆扭的。 「外婆,我妈妈呢?」苏别年打断客套场面,想直接解决当下的心结。 54,全世界最好的苏别年 「哦,她在后院等你呢,快去吧。」 李屈洐闻言差点疑惑出声,惶恐地看向正欲抬脚的苏别年。 这是要放他一个人面对她亲戚的意思吗? 苏别年注意到他的表情,轻拍了李屈洐的肩膀,以旁人听不见的音量向他说:「李总,真正的大boss出现时我会在你身边的。」 他面向一大群眼里闪着狡黠的光、好似正对他摩拳擦掌的眾人,还、还有大boss? 温安雅在意女儿动向,自然知道关于她任职的公司品牌遇上危机之事,猜测苏别年是为了这件事而来的。 最坏最坏的打算,是苏别年向她提出要重新追逐服装设计梦。 「妈。」 她没抬眼,替苏别年的杯子斟了花茶。 「男朋友呢?」温安雅问。 「在和外婆他们打招呼。」苏别年坐下来,轻啜了口功效是缓和心神的茶,没想继续弯弯绕绕:「妈,我这次回来是想和你谈——」 「年年,这阵子你先待在湳顷吧。」温安雅冒出一句在苏别年耳里听来莫名其妙的话,「先回来休息一下,暂时不要去想工作上的事。」 在温安雅看来,自己这番话是将担心的事扼杀在摇篮里,苏别年听了定会乱了阵脚。 没成想苏别年没说话,只是往桌上放了一张单子——是身心科的回诊单。 「妈,我确实需要休息。」苏别年没敢去看温安雅脸上的神色,自顾自一股脑说了起来:「或许在您眼里,我已经最大程度享受您带给我的一切,不管是学生时期给我的资源、抑或是上大学时提供的金援,但是、但是,我真的很努力尝试了,就是无法成为您想要的样子??」 说到后面,她声音不自觉颤抖。 她说出来了,但却只有鸟叫声唧唧喳喳回应苏别年的话, 好半晌,温安雅淡淡开口:「果然是因为我和你爸的关係吗。」 肯定与疑问矛盾的存在同一句话,苏别年倏然抬头,只见温安雅眺望远方,分明是淡定的脸色,可双手紧紧握着茶杯。 「从那天看到我就一直在想,在想我是不是在不知不觉中忽略了你很多?可是我真觉得我已经倾尽全力替你的人生做出规划??」温安雅垂下眼,「果然跟他们说得一样??我离了男人就没办法带出好孩子??」 苏别年顿了顿。 「什么是好孩子?」苏别年提出反问,情绪逐渐变得激动,「我在您眼里不过是一个用来证明自身能力的物品吗?」 在那些难熬时刻,靠得是仅有的亲情支撑她走下去,苏别年不是没想过温安雅的爱并非纯粹,可是她也因为让温安雅担心受怕而自责着,觉得如此肆意揣测母亲的自己更加活该。 但今天温安雅的话,令她觉得到头来不过是自作多情。 温安雅下意识反驳:「你为什么会这样觉得——」 「妈,你总口口声声说着爱我,但是真的吗?」苏别年连「您」字都不说了,「我因为你放弃想走的道路,硬生生活成这样,而你却执着于我依然没照你的理想继续走下去。」 苏别年起身,看着温安雅从错愕到微慍的脸色,撂下最后一句话:「你不累的话我都累了。」 语毕,苏别年转身离去。 「李屈洐,走了。」她到大厅,给了正听外婆说着往事的李屈洐一眼。 外婆先开口发问:「不是说要住一夜吗?」 「有工作。」苏别年情绪上头,随便应付着。 李屈洐虽然不明所以,但总归是站在苏别年这边的,站起身子微微欠身:「谢谢各位招待,下次一定会找个我们都有空的时间再来拜访的。」 紧接着苏别年拽着李屈洐离开,留下茫然的眾人。 李屈洐没有主动问她发生了什么,傻子都看得出来她的谈判失利,不悦一触即发。 他将车开到了「foreverandalways」,戳了下苏别年的手臂:「吃点东西?」 虽说苏别年生着闷气,但刚才的强硬已经让她有点愧疚,现下也不至于把气撒到李屈洐身上,点了点头。 店里公休,冰柜都已清空,剩下员工用冰箱里李屈洐上回放的冷冻柠檬塔。 他确认保存期限没过,趁退冰的空档泡了杯巧克力牛奶。回到用餐区,苏别年懨懨然趴在桌面,仔细一瞅会发现眼眶泛红。 李屈洐心一紧,在她的旁边坐下来。 「你已经很棒了。」李屈洐话没头没尾地迸出,苏别年却好似听懂话中的意思,眼睛又更红了。 你已经很棒了。独自奔跑了这么久还没垮下、有勇气面对腐烂的伤口。 她直起身子,下秒缩在李屈洐怀里。 那里彷彿能隔绝烦心,只有他们彼此心跳的声音。 李屈洐一下一下轻拍着她的背,安抚小孩似的。 苏别年想起还是个小孩子、身心发展还不健全时,每当小心脏受了点轻微皮外伤,总会紧紧抱住温安雅嚎啕大哭哭诉委屈,女人也不觉得烦,总是温柔拍拍她的背脊,让她快速安下心来。 分明紧紧相拥会令人感到喘不过气,可在苏别年心里,至爱之人的怀抱能承接她每一个脆弱,是最开阔的天堂。 但她忘了,天堂也是有入场资格的。 「李屈洐,」苏别年抬头,通红的眼还沁着泪水,「你为什么会喜欢我?」 李屈洐不去探究问题背后的原因,真诚答道:「没有人会不嚮往光。」 尤其是在黑暗待久、他人眼中十恶不赦的罪犯。 苏别年吸了吸鼻子,继续问:「那如果有天我黯淡了呢?」 「如果你不想发光了,那我就陪在你身边。」李屈洐摸过她稍嫌凌乱的黑发,「如果还渴望光明,那我就努力替你争取;要是不想也没关係,黑夜也很好,那能让我们恣意妄为、挥洒时光——年年,在你照亮我的那瞬间,我就篤定无论未来光明与否、世界会不会不再天亮,我都会一直陪着你。」 这是属于他独一人的自私,是他记忆里潜藏许久的慾念。 要真有离开的那天,也要除非宇宙毁灭。 苏别年看着那双坚定的眼,难过一时间被冲淡了不少——还是有人会不顾一切爱她啊。 「但是啊,」李屈洐话锋一转,「你也要知道,不管发生了什么,你都必须第一个相信自己。你就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苏别年,不会轻易被三言两语击垮。」 55,执拗 苏别年心顿时软成一滩水,眼神从崩溃变得强硬了些,带着鼻音坚定的「嗯」了声。 李屈洐弯唇,正欲开口,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李屈洐在苏别年的目光下接起。 王简:「洐哥,你现在是不是在店里啊?我好像看到你了——」 「你说什么?好的,嗯,我现在马上过去一趟。」 「啊?」王简一脸问号,正想问李屈洐在说些什么,耳边只剩下电话被掛断的嘟嘟声。 李屈洐按下结束通话后,向苏别年解释:「邻居说有人在我舅舅家前大打出手,要我回去看看家门口的东西有没有损坏。」 「那我跟你一起吧。」说着,苏别年抬手抹掉眼角的泪。 「你先在这边吧,那边声音听起来挺混乱的,不安全。」李屈洐道,「不会太久,我很快回来。」 又是那副温柔表情,苏别年要不同意都难。 李屈洐走出店门口,拉过不远处匪夷所思盯着手机萤幕的王简到苏别年的视线死角谈话。 「我出去一趟,你嫂子要是有什么事就打给我。」他边嘱咐边拿出车钥匙。 「可以是可以,但你出去是要做——不对,你刚说什么?嫂子?」王简反应过来,不可置信的抬头看向玻璃窗,还真有一个长发女人倚在窗旁。 「你就看着吧,少去骚扰人家啊。」李屈洐说完,按了车钥匙打开车门,挥挥衣袖走了。 他要去的,是重回温家别墅。 车程半小时,为了不让苏别年起疑,李屈洐势必要速战速决。 「咦?」外婆看见才消失不久的男人又下车,确认不是自己年纪上来脑子不清楚抑或眼花后,困惑地问:「小李?你怎么又回来啦?」 「外婆,能跟我说别年的妈妈现在在哪吗?」李屈洐没回答外婆的问题,「我有些事情想找她。」 外婆见状,看得出李屈洐确实着急,也看见自己女儿在外孙女离开后的落寞模样,便不纠结其他:「我带你过去。」 李屈洐道谢,跟在老人家身后。 绕过廊道,温安雅还坐在后院,从苏别年愤然离席到现在都没离开过。 「安雅。」外婆唤着走神的女人,「年年的男朋友来了。」 温安雅闻言明显一愣,视线对上母亲身后的男人。 外观挺好的,就是眼神里莫名带点来者不善的气息。 外婆转过身面对李屈洐:「我不打扰了,你们慢慢聊。」 「嗯,谢谢外婆。」李屈洐迅速敛起眼底的压迫,浅浅微笑道谢。 待外婆离开后,李屈洐向前走了几步,先开了头:「阿姨您好,不好意思突然冒昧前来打扰了。」 温安雅示意李屈洐坐下,最关心的是——「年年呢?」 没有男朋友来本人不来的道理吧? 「您放心,她很安全。」李屈洐停顿过后,说:「情绪也好了很多。」 「挺好的。」温安雅喃喃对自己说了句,直视面前男人,庄严气息淡淡冒出:「那你特地来见我是为什么?」 「您都这么说,我就开门见山了。」李屈洐面上温和,但语气却又有些硬气。「年年从小到大,应该没让您操什么心吧?」 温安雅拧起眉头:「不是开门见山吗?这话什么意思?」 「我虽然不清楚你们前几年的家务事,但我知道这些年她一个人在外头独自打拼并不好过。」他眸光一沉,「阿姨,站在您的立场我或许没有资格和您谈论这些,可在我的角度看来,我只是不希望看到年年难过。」 「??这些话不用你说我也知道。」沉默许久,温安雅颤抖着开口。「我当然知道她打从她爸离开那年就开始压抑自己,并且几乎处处顺从我,大家看见的都是孝顺乖巧的她,从没有人想过要她放弃梦想背后的我是怎样的。」 李屈洐看着眼前女人强撑着不溃堤的模样,和刚重逢时满身刺的苏别年进行重叠。 「阿姨——」 「我怎么可能不难受?」温安雅语调拔高,「我们本来是邻里眼中的模范家庭,却突然四分五裂,我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为了年年的未来着想,我自认我在那个状态下已经用尽了全力替她铺路,可是到头来大家指责的还是我??」 温安雅止不住泪流,惹得李屈洐着急。 「阿姨、阿姨!」确认温安雅看向他,李屈洐先是道歉:「我没有事先站在您的角度想是我的错,对不起。」 「但是身为年年的另一半,我依旧得为她说话。」李屈洐这回态度不再那么强硬,迟疑了下,「我能感觉到年年很爱您,我相信您肯定也是。不过如果让『爱』成为某一方的枷锁,当他感受到这是一种负担时,这份爱会让他觉得是对方刻意营造出来的假像,实则只是想控制住他。」 「您绝对不会希望年年把您的爱当作偽装,对吧?」 温安雅趁他说话的空档迅速收拾好情绪,同时明白李屈洐话中的意思。 她喝了口已经发涩的茶润喉,把脸上的泪擦拭得乾乾净净。 「我懂你的意思。」年轻人口条清晰、字字砸在点上,可温安雅也有她的难处,「但这毕竟是我和年年母女之间的事情,你为了她不惜得罪我确实勇气可嘉,只是家人之间是很难开口。」 「我能对你说这些是因为你是局外人,要我对年年??」温安雅笑容苦涩,「我做不到。」 她已经亏欠她好多好多,甚至在李屈洐前来之前,温安雅都不愿直面自己和苏别年看似亲密的关係之间所存在的裂缝。 但经男人这么一提,逼迫她正视过后第一反应是逃避。 李屈洐也注意到温安雅和苏别年相似的这一点,但这是两人根深蒂固的特质,依温安雅始终把他当局外人这件事来看,温安雅的执拗程度可是比苏别年多上好几倍,李屈洐知道这是劝不来的。 他所能做的就是这些了。 「我相信只要您说了,年年听完绝对不会怪罪您。」李屈洐酸涩一笑,「不过阿姨,您也辛苦了。」 温安雅见话题告了一个段落,起身:「大老远跑来的你也是,我送你出去吧。」 甫一抬步,就见到斜倚在墙面的苏别年。 温安雅愣怔,随后的李屈洐亦然。 「年年?」李屈洐率先出声,「你什么时候来的?」 56,将功赎罪 「你一离开我就跟上了。」 她哪有这么好呼咙,李屈洐接起电话时的语气和表情明显不自然,他前脚刚走,她后脚就拦了辆计程车。 小插曲是有一个素未谋面的男人在后面追她,不过也不重要了。 苏别年给了李屈洐一个眼神,李屈洐心领神会,欠身离去,留给两人单独谈话的空间。 母女俩彼此对望,一言不发。 「??你都听到了?」先啟唇的是温安雅,语音略带沙哑、嗓音涩然。 苏别年二话不说,一个箭步上前拥抱温安雅。 那个依偎在母亲怀里的小女孩,如今已能揽过她的肩头,给予依靠了。 温安雅的坚持瞬间溃不成军,快速止住的泪现下再度夺眶,掺杂感慨与自责。 她紧紧回拥她的腰肢。「妈对不起你??」 苏别年也沾染上哭腔:「妈,我爱你。」 苏别年从小的成长环境让她从不避讳向家庭成员示爱,只是打从父亲离开后,母女俩人心存芥蒂,都把有关于父亲的习惯删除得乾乾净净。 但现在,这句话融进了苏别年二十六年来大大小小对于温安雅的爱,说她煽情也好、矫情也罢,她只想好好抱住温安雅,像小时候她抱她那样。 「年年,我不该把期望强加在你身上的。」温安雅细数自己的不是,一遍遍向她道歉。 「是我忽略了您的感受。」 苏别年话虽如此,但她清楚知道,在这件事上哪怕彼此受了伤,也不应该怪罪于任何一方。 她们在「照顾自己的情绪」与「守护家人感情」之间游走着,一边骂着自己自私,另一边又忍不住替对方设身处地,才会造就今早如此纠结的场面。 忘了与其坚决站在起中一边,不如坦白心中的想法,这世界本就不是非黑即白。 泪水濡湿两人的肩头,直到日落西山,金灿灿的落日铺在彼此身上,才知时间过了多久。 她们相视而笑,肩并肩离开后院。 「你男朋友,」温安雅刻意的停顿让苏别年紧张了一瞬。「挺不错的。」 苏别年安心之馀不免骄傲:「当然了。」 温安雅没去附和,笑了笑:「你说叫什么来着?」 「李屈洐。」苏别年稍加思索,表情收敛了些补充道:「也许你有听过。」 母亲当年是教育局主任,对于这从外地转学的问题学生定是略有耳闻。 被苏别年这么一提醒,温安雅是完全想起来了——问题学生年年都有,可成绩好的还是头一遭。 本想说这没什么,可温安雅看女儿表情实在有趣,忍不住想逗逗她,于是故意板着一张脸不说话。 李屈洐正在大厅应付上完才艺班回来的玲玲,远远看见这俩的表情,一颗心都被提起了。 并肩是好事,但一方着急一方面若冰山可不是啊。 「妈,李屈洐他很好的——」 李屈洐一听这句话,哪怕没有前后文,心里仍是暗道——完了,这是要给他一百万离开她女儿的前奏。 「姐姐!」玲玲压根儿没在意大人之间的诡异氛围,直接从椅子上跳下来,扑到苏别年怀里。 小朋友真好,没有大人的烦恼。 温安雅看小俩口复杂的神情,再憋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行了,你们好好谈着吧。」温安雅对他们说,接着看苏别年:「我不是从小就和你说要认识一个人不能光从表面看,一定要亲自交流后才能说是认识对方吗?」 苏别年大大松了一口气,边抱起玲玲边笑:「您说得对。」 李屈洐听完温安雅的话,总算知道十年前那一位不受流言蜚语影响朝他靠近的少女是怎么来的了。 温安雅被外面其他人招呼过去聊天,便朝他们摆手,不再多留。 待温安雅离开,玲玲压低声音问:「姐姐,这个哥哥是你男朋友吗?」 谈恋爱这种事,对于她这个年纪的小孩来说可是不能在长辈面前说的秘密。 「是啊。」苏别年大方承认,思及上回玲玲和她说的秘密,「怎么样,有比你的班长好吗?」 玲玲用力点头,「班长早就不是我的了,所以当然有!但跟体育股长比起来还是差很多。」 苏别年愣了愣,怎么一个小孩恋爱经验还比她丰富? 「欸,你刚刚不还说只有我配得上你世界第一的姐姐吗?」李屈洐对玲玲的翻脸速度感到震惊。 「但又没说你是世界第一。」小朋友逻辑清晰,对他吐舌。 苏别年不禁失笑。 「姐姐、姐姐,」玲玲唤了两声,让苏别年只专心看她。「我们上去玩,我这次再和你说另外一个秘密——」 「玲玲!等等钢琴老师就要来了,你有先练习上次的上课内容了吗?」苏别年的小舅妈打断女孩子的对话,朝玲玲喊。 玲玲本想仗着苏别年不理会妈妈,但那道来自母亲的凝望实在瘮人。 小朋友含泪离开过后,大厅便只剩下苏别年和一脸得意的李屈洐。 苏别年只在心里犯嘀咕嫌弃他幼稚,实际上仍是拉过李屈洐,带他逃离那帮亲戚的视线,在楼梯间墙角处偷偷摸摸地说话。 略为昏暗的环境下,他们像是背着师长早恋的学生情侣。 「今天有劳李总了。」苏别年笑着说。 李屈洐没忍住,在她扬起的唇角落下一吻:「我还以为你知道我背着你这么做会不开心。」 「本来是挺不开心的,但现在看来你将功赎罪了。」苏别年挑眉。 「所以功过相抵,没有奖励了?」李屈洐眼神失落。 「这得看你对奖励的定义是什么。」她说完这句模稜两可的话,牵起男人的手,拾阶而上。「走,带你去一个地方。」 苏别年推开楼道尽头的门,迎面而来的晚风与花草清香扑鼻。 「过年那阵子,我就是在这里和你告白的。」苏别年说。 天将暗未暗,今日以历看来将是月圆之夜,可惜没有满天繁星了。 触及柔软回忆,两人脸上都是幸福的笑。 爱意随风不止息,暖黄的晚霞衬托气氛曖昧繾綣,苏别年踮起脚尖,双手绕过李屈洐的脖子,正要主动献吻—— 「咳。」突然传来不属于两人的动静。 苏别年愣在原地,小心翼翼地往声源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