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瑾握瑜?前世篇》 导读章|给在观望的你:这部小说,是写给谁 「我可以不要王位,不要永生,只要你。」 ——塔里克,夜闯后宫,对玉茉低语。 你好,我是《怀瑾握瑜》的作者。 如果你在犹豫,这部小说适不适合你—— 这一章,是写给你的。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如果你喜欢—— ? 爱而不得、欲罢不能 ? 禁忌情欲 × 深情纠缠 ? 有情节转折、有命运感 ? 做爱是用灵魂去爱 ? 每个角色都鲜活、执着、有痛感 那你一定要试试这部小说。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如果你更想要的是—— ? 每章啪、每页肉的节奏 ? 肉戏为主、剧情较少的「肉用型」小说 这可能不是你要找的故事。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 这是一部什么样的小说? 《怀瑾握瑜》讲述一段跨越两千年的禁忌之恋。 你会看到: ? 汉末乱世:广陵王 × 她的孪生兄长周瑜 ? 现代世界:周瑜 × 堂妹周小瑾 ? 台湾校园:许小瑾 × 美籍教授朱烈斯·哈维 ? 特别篇《阿尔罕布拉之恋》:王储塔里克 × 三王女玉茉 每一世,他们都重逢、错过、深爱、又失去彼此。 情与欲,在命运中燃烧,也在诀别中沉默。 这不是一部黄文, 是一场「在性爱里哭出来」的旅程。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若想试读,推荐从这些章节开始阅读(随着更新进度): 1. 第十一章《爱人》 禁忌情欲爆发|兄妹坦承心意|欲与情的高峰 2. 第九章《元宵》 间谍身份揭露|命运反转|爱人亲手放逐 3. 特别篇《梦里梦外》(阿尔罕布拉之恋) 她为旧爱而舞|梦中呼唤|命运再度交错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如果你愿意留下—— ? 收藏:让它留在你的书架上 ? 留言:告诉我你喜欢哪一章、哪个角色 ? 打赏:支持我继续写出更深的情感与故事 诚挚邀请你成为这场爱与命运的见证人。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延伸阅读 amp; 导览 想知道更多角色背景与三世设定? [点我前往 Notion 导览页](建置中,日后补上) 也可以直接从最前面第一章慢慢读起 ??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我不是更新最快最多的作者, 但我是那个会写到最后的人。 如果你也曾爱到呕心沥血, 这部小说,会懂你。 女儿身封王,密室洞闚美周郎 楔子 中平六年,汉灵帝崩于嘉德殿,太子刘辩继位,是为汉少帝。时汉室衰微,董卓挟天子以令诸侯,入主京师,专擅朝纲。 天下纷乱,皇权衰微,士族大家、宗室子弟,纷纷割据一方,拥兵自重。 一、 周郎 庐江皖县,乔府。 乔公端起茶壶,细细斟满杯盏,推向上座:「不知殿下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广陵王执杯,轻抿一口:「听说乔公跟长沙太守孙坚的吴夫人有表亲之谊,两家多有往来。在乔公看来,孙坚一家的实力如何?」 乔公沉吟片刻:「孙坚人称江东之虎,骁勇善战,颇具雄才,然过于锋芒毕露,易招忌恨。他的长子孙策有乃父之风,人称江东小霸王,勇猛果敢,还善纳贤才,但也有恃勇轻骠之弊。」 广陵王坦然直言:「董卓在京都专权暴政,若欲除之,必先寻制衡之法。依乔公之见,不知孙家可不可用?。」 乔公正色道:「殿下是否有什么打算?但说无妨。」 广陵王正要说话,此时有人在廊下向乔公禀告:「大人,周中郎将来了。」 乔公「喔」了一声,对外嘱咐:「请中郎将大人在厅堂稍待片刻。」转头向广陵王解释,「是从寿春过来的车虎营中郎将周瑜大人,他与小女定有婚约,这几年逢年过节都会来访。」 广陵王笑说:「府上既来了贵客,乔公先去招待无妨。」 乔公前脚刚走,广陵王轻声唤人:「阿蝉?」 「楼主。」廊外传来声音,亲卫阿蝉一直在外面等候。 广陵王笑嘻嘻对廊外的女孩说:「前厅可是有大名鼎鼎的周郎,快叫上伍丹,一起去看个热闹。」 乔家前厅,周瑜被奉为上宾。打扮成乔家侍女的伍丹正给主人乔公跟宾客周瑜上茶水点心。 前厅上方架设着一处突出的暗台,表面上与屋梁相融,实则足以容人匿身其中,透过木板上的隐秘小孔,可以窥探下方动静。 木板后,广陵王让阿蝉先看,「阿蝉,怎么样,这个人好看吗?」 阿蝉思量片刻:「……还行。」 这可是大名鼎鼎的江东周郎,在阿蝉这里只落个还行? 广陵王笑问:「跟文远叔比之如何?」阿蝉是个孤儿,镇守雁门关的张辽张文远将军,是养大阿蝉的人。 阿蝉这次倒是不假思索:「文远叔吧。」 广陵王为张辽感到欣慰,她轻拍阿蝉肩膀,两个人互换位置,就着窥孔,她先看到主位上的乔公,稍微移动位置,只见乔公左手边坐着一名青年男子,身穿绫罗白衣,外套青色罩衫,一头长发简单束在身后,并未束冠,应该??就是建威中郎将周瑜,世人称其为周郎,正与乔公在谈话。 从这个角度广陵王只能看到男人的侧面,却不难看出「美周郎」名不虚传,难怪会被人意淫拿来写成坊间风月故事的男主角。 广陵王小声说:「阿蝉,文远叔要是知道你说他比这人好看,肯定高兴得不行。」就在这个时候,周瑜微微转头,朝上方看了一眼,正好与窥洞中的广陵王四目相对,男人眼神锐利,广陵王一愣,不自觉往后一退,抵到了身后的阿蝉。 阿蝉扶住广陵王,关心问:「楼主,怎么了?」 广陵王按住心口,微微摇头,一边平复心绪,还不忘来一句:「……阿蝉,你好香啊!用的什么薰香?」 夜幕低垂,星河璀璨。 广陵王、阿蝉与伍丹借宿乔府别院,三人平日在广陵野惯了,作客乔府也毫无拘束,攀上屋顶,仰望漫天星辰。 夜风拂过,带着江南初秋的凉意,天际群星闪烁,映照着寂静无声的夜色。 广陵王嘴边叼着一根狗尾巴草,悠哉地晃着脚,显得随性洒脱,阿蝉与伍丹这会比起她反而更像个淑女。 伍丹微微感叹:「可惜这次云雀没跟来。」那样的天上谪仙人,错过真正可惜了。 广陵王微笑:「是可惜她没能一睹江东周郎的真面目吗?伍丹你最近不是在学画画吗,不然试着画一幅,带回去给云雀看。」 伍丹摇手推辞:「那可不行,我功夫不到家。」 远处传来琵琶声,初时低婉幽怨,既悲且愤,旋即转为激越凌厉,犹如刀剑出鞘,带着肃杀之意,在静谧的夜色中回荡不散。 三个女孩倏地静了下来。 伍丹微微侧耳,满怀好奇:「是谁在弹琵琶?」 广陵王轻声道:「乔家二女公子擅长琵琶,应该是她。」 阿蝉这才开口:「傍晚时,我在内院听到乔家的人劝二女公子出去为中郎将弹奏一曲,她不肯。争执之间,琵琶掉在地上。」 广陵王静静听着,未发一言。伍丹则兴致盎然地追问:「后来呢?她弹了没有?」 阿蝉摇了摇头:「琵琶坠地时响了一声脆响,听来像是弦断了。惊动了中郎将,进入内室查探。」 伍丹的眼睛一亮,压低声音:「他们未婚夫妻见着面了?」 阿蝉向来耳力灵敏,回想起方才的场景,微微皱眉:「或许吧……我没听到男人说话的声音,只听到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像是有人慌张地后退,然后是二女公子慌乱喊了一句:『你别看……不许看!』」 伍丹怔住:「这是什么意思?」 广陵王稍一细想,嘴角微微一弯,似笑非笑。 这几年来,民间有一名写手名唤「丝人心」,以世间名士为主角,专写人间风月故事,内容就情事之描写十分露骨,且迎合汉室风气,多写龙阳之癖。这样的作品在坊间大受欢迎,传闻甚至得乔家出资,为其雇人刻书。江东一带屡次以「有辱风纪」之名查封,却因有吴郡一带的山大王严白虎护送走私,绕过检查,在书市上供应依旧源源不绝。 「丝人心」的新作,名为《春风夜夜周郎便》,顾名思义,是以周瑜为主角展开的一系列风流艳事,可以说是丝人心出道以来最受欢迎的作品。 去年曾闻乔二女公子前往寿春游览,遭严白虎拦路打劫,事后人平安返家,再加上阿蝉刚刚说的话,广陵王前后稍一连贯,便想明白了──这位名作家丝人心,只怕正是乔家二女公子小乔! 她听着琵琶声,往后躺在屋顶上,说:「看来俊公子想成家,大姑娘不想嫁!」 一场夜宴,帝王、权臣为她争风吃醋 一个月后,雒阳,绣衣楼据点。 广陵王在书房批公文,副官傅融在她身旁放下一卷文书:「宫里来了敕帖,说是陛下举办夜宴,你去吗?」 广陵王将敕帖打开一看,说是宫正得了一个夜光螺,献给皇帝陛下。陛下大喜,召开夜宴,邀众人同赏。 她沉吟道:「去吧。」前几次刘辩夜里下密诏,她都没有应诏,刘辩不是很高兴,这次不去不行。 傅融接得很快:「那我跟你去。」 广陵王抬头看他:「你不是不喜欢那种场合吗?」总说宁可留在楼里加班。 「你去那种场合肯定又喝酒,怎么能没人跟着。」 广陵王笑眯眯看向他:「年关到了,楼里预算紧,没有加班费喔。」 傅融脸纠结了一下,正要说什么,云雀走进来,交给广陵王一副卷轴:「楼主,你要的东西我拿来了。」 广陵王点点头,接了过来,卷轴上有些灰尘,她先拍了拍,又吹了吹,尘絮扬起来在阳光下飞舞,她感叹:「看着有些日子了呀。」 傅融在她身边坐下来:「是什么?」 她轻轻展开卷轴,画中赫然是一位男子的肖像。男子身长玉立,气度非凡,五官俊美非常,唯有那双眼眸隐约透露出凌厉杀意。 广陵王凝视着画像,目光渐渐柔和,轻声道:「是我父王。」 她是先广陵王长女。十九年前,广陵王妃诞下一对双生子。当晚,王府遭刺客闯入,她的父王与敌人对战中不幸身亡,母妃跟兄长在大火中不知所踪。她则因为出生时有哮喘之症,送至太医院诊治,逃过一劫。后来她父母的旧识,隐鸢阁阁主左慈,将她带回蜀中隐鸢阁教养,一直到她十四岁女扮男装下山封王。 她的身分一直是个秘密,民间甚至不知道她与先广陵王的关系,只道如今的广陵王是一名自幼在蜀中隐鸢阁习修的宗室子弟。 她在脑海中描摩着那天在乔家看到的那张脸,侧面看还不觉得,但当他正面与她四目相对的时候,很像,真的太像了。 三日后的赏螺夜宴,举办在含章殿。 宫正不知道从哪里得来一个约初生婴儿身量般大小的夜光螺,他将夜光螺的壳皮除去,使珍珠层外露,同时在珠母层的外壳内面上刻绘出嫦娥奔月、吴刚伐桂、玉兔捣药等图样,在月光下烨烨生辉,众人一时啧啧称奇。 太仆袁基举酒,轻轻向广陵王凑近:「殿下看着可还喜欢吗?」 广陵王微微一笑,掩嘴对袁基说:「喜欢又如何,这可是宗正献给陛下的宝物。」 袁基微笑:「珍珠玛瑙,在下看来都是俗物,但若能得殿下欢心,搜遍五湖四海也为殿下寻来。」袁基是官僚中少数知道她是女儿身的人。 广陵王但笑不语。他汝南袁氏,家中什么宝物没有,就这样大的夜光螺,指不定也有十几二十个,在他袁氏长公子看来又有什么稀奇。 台下广陵王与袁基交头接耳,台上高高坐着的男人看着却不是很高兴。 男人拿起几上的酒盏一饮而尽,对旁边的内侍交代几句,片刻间已有人走到广陵王身边,对广陵王说:「广陵王殿下,陛下请您至高台一坐。」 广陵王点头,放下酒杯,整理仪容,起身移步至台上,对天子行跪拜礼:「陛下。」 眼前的天子有着一头丰厚的头发,如深海浮动的藻叶般柔韧而不羁,一双眼睛则宛若灵猫,锐利而带着几分狡黠,让人难以捉摸他的心思。他拍了拍身旁的位置,对广陵王说:「广陵王,你过来坐。」 广陵王依言坐到他身边,她自小跟刘辩一起在隐鸢阁长大,执掌的绣衣楼又直属天子,一向被视为天子近臣,受此优待别人见怪不怪。 甫坐定,宽阔的衣袖下,一只温热的手悄然探来,牢牢握住她的指尖。广陵王身形微顿,余光扫过一侧服侍的宫人,见有人垂目而笑,她便知这幕落入旁人眼中,不免又要成为茶余饭后的话题。 汉室的男人,一脉相承。最早有籍孺之于汉高祖,后有韩嫣之于汉武帝,再到最为人熟知的董贤与汉哀帝……世人早有结论,汉家天子,颇好男风! 广陵王轻咳一声,压低声音:「陛下,请自重。」 刘辩却握得更紧了些,语气霸道:「我不喜欢你跟他说话。」 广陵王忍住翻白眼的冲动,提醒自己,对方不只是她的青梅竹马,还是天子、天子啊。 袖子底下男人的手却不知道节制,拇指指腹细细磨着女人的手腕,磨得广陵王起一阵鸡皮疙瘩。 她低声斥??责:「陛下!」 男人声中带有几分撒娇:「今晚留下来好不好?」 不好,但是她说:「最近楼中事务繁忙,实在难以分身。今日也是特意抽空前来,宴会结束后,我还需赶回去处理公务。」 男人的脸色骤变,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骗人……你敷衍我。」 他猛地勒住她的手腕,力道之狠,仿佛要掐断一只雏鸟的脖子,「我都知道,前些日子,你去了袁氏在郊外的温泉别馆,还在那里过了一夜。」 「他是不是知道你的身分?」 「你肯跟他过夜,却不愿意陪我?」 广陵王心绪平静,丝毫不想纵容他的无理取闹。政治场上,哪来那么多非黑即白、楚河汉界? 他又怎会懂得,她一介女扮男装的亲王,周旋在军阀与士族大家之间的为难? 眼前男人演戏给董卓看不假,生性浮艳也是真,但她人很忙心很累,不想再受他情绪勒索。 广陵王往台下看去,还好他们跟台下离得有些距离,底下众臣应该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 她拿起几上酒盏一饮而尽,垂目淡然说:「臣知陛下在宫内处境困难,心情不好总是难免。但自陛下登基以来,臣为陛下周旋在世家门阀之间,绣衣楼众人更是为陛下出生入死,陛下却总是要疑心这疑心那,不免叫人唏嘘。」 「我跟袁太仆不过同僚之谊,只是日前患了风寒,养了几日总是不见好,恰巧为袁太仆得知,他便提议我可以去袁氏的温泉别馆疗养,或能好得快一些,我应邀前去,如此而已。」 听她解释,男人脸色才好看许多,手上泄了力道,急忙说:「是我不好,我不知道你病了,前阵子诏你总不见你来,以为你嫌我烦嫌我没用,厌弃我了。」 「你身子好多了没有?」 「文郎文郎,你不许负我,听见了没有……刘辩也绝不负你。」虽然君臣有别,他们之间还像小时候在隐鸢阁那样叫唤。私底下,他唤她文郎,她唤他刘辩。 他们小时候在隐鸢阁是读《文始真经》长大的,师尊给她取名字时也很随意,单名一个文字。 宴会将散时,广陵王喝得多了,脚步虚浮,袁基上前搀扶住了她:「殿下醉得厉害,我送殿下回去吧。」 广陵王醉眼朦胧地望向眼前的男人。无论看多少次,仍不禁惊叹——这人当真生得极好,秀美无暇,如琢如磨。然而,她比谁都清楚,那副温润的皮相之下,潜伏着一条冰冷而狡黠的蛇。 汝南袁氏,四世三公,权倾天下,拥兵自重,手握大半个朝廷,门生故吏无数,而此人正是袁氏下一任家主。 此刻,他姿态闲雅,却带着某种与生俱来的威慑,如蛰伏在暗处的毒蛇,悠然吐息,耐心地等待时机。一旦猎物稍有松懈,便会瞬间出击,将目标死死缠住,吞食入腹。 她不想再上他的车,那日温泉别馆的事可一不可再。 「不必,我可以的……」广陵王摆手,却挣不开袁基微微施力的手。那股无形的压迫感,让她的心微微一沉。 袁基柔声劝道:「殿下醉得站都站不稳了,怎可逞强。在下回去路上必经王府,不如顺道捎殿下一程。」 大概知道她内心在抗拒什么,袁基承诺:「殿下,我不做别的。那日在下只是……一时意乱情迷,若你不喜欢,我保证不会再有。」 身后却有声音传出来:「劳烦袁太仆了,殿下的马车已经在宫门口候着,由卑职护送殿下回去即可。」一听到傅融的声音,广陵王松了一口气。 绣衣楼的副官来接楼主,袁基没道理不放手,只好任由傅融把人接了过去。 闻到傅融怀里的朱栾花香那一刻,广陵王这才完全安心下来。 马车里,傅融将广陵王抱在怀里,一声不吭。一路上只听得到马蹄哒哒敲在宫道石板的声音。 「傅融,你看到了吗?今晚的夜光螺……」广陵王整个人醉醺醺地,在傅融怀里,只觉得温暖,特别安心。 「嗯,应该挺值钱的。」 财奴,广陵王腹诽了一句,继续说:「我听说,东海一带的男子,会将夜光螺的珍珠送给心爱的女子,作为定情信物。如果女子收下了,他们将来就是要成亲的。」 傅融不置可否地笑了:「你怎么关心起这个来了?」他谨慎地确认披风有严严实实地包好她,有意无意说了一句,「堂堂广陵王殿下,岂是区区东海珍珠就能打动的吗?」 说这话什么意思嘛,广陵王有点不服气:「如果是我喜欢的人就可以。」 马车内顿时一片寂静,气氛犹如即将来临的风暴,两人都不愿先打破这股隐约的暧昧。 最后还是广陵王先开口:「傅融,不然你送我吧。」可能是人醉了,说的话也大胆了。 傅融不自主收紧了环抱,圈住怀中的女子,他将下巴靠在她的肩榜上,难以想像,这样的薄肩,竟要支撑摇摇欲坠的汉室,做汉天子手中最后一把剑。 他问她:「我送你,你会收吗?」。 「嗯,你送我,也不用今天夜宴上那么大,只要有我手掌那么大的,我就跟你成亲。」 广陵王累了,渐渐闭上了眼睛,在他怀里睡去,完全无视身后的男人心跳如擂鼓。 马车停在王府门口。傅融小心翼翼抱着广陵王下车,刚进门,女官迎了上来,「殿下和傅副官回来了。」 傅融说:「醒酒汤备好了吗?先让殿下喝一碗再睡,明天醒来才不会头痛。」 「傅副官今天传讯过来,膳房便备下了,这会在炉上温着,我这就去拿过来。」 女官端着醒酒汤正要往寝殿去,路上见到傅融迎面而来,颇为讶异:「傅副官要回去了?」 不应该啊,平常殿下喝醉,傅副官都要看顾整夜的。 傅融没有多解释:「我还有事,要出城一趟,你们照顾好殿下。」 回到楼里,他交代完绣衣楼事务,又吩咐了王府守备,最后仍觉得不放心,回头向值班的云雀问道: 「你知道……夜光螺,是哪一种螺?」 云雀一脸茫然:「珍珠螺?」 「我查了旧籍,有的说是贝,有的说是螺,有的说是夜里发光,有的说是出产珍珠……到底是哪种?」 「傅副官您到底要找什么?」 傅融喃喃地说:「她说只要我送她……她就成亲。这话听起来像玩笑,但万一不是呢?」 他顿了顿,自言自语似的道: 「她手掌不大,我若真找错了,送的是贝壳不是螺,或是太大太小、太亮太暗……会不会她就不要了?」 「所以我要找到最对的那一颗,才不会失约。」 云雀怔了怔,没再说话。 傅融束紧衣袍,低声一笑: 「珍珠也好,螺壳也罢,只要她说会收,那我就去找。」 说完直奔马厩牵了马,持着令牌,连夜往东海方向去了。 帝王醉坐龙椅,一杯毒酒为她而饮 一日,宫里来了御令,天子召广陵王入宫用膳。广陵王见御令并非刘辩亲笔,心中起疑,还是嘱咐人备好车马,匆匆入宫。 到了天子的崇德殿,却空无一人。广陵王转身出去找人,却在路上听到有人交谈,其中一人说:「快!快把这文书送去太仆寺和太常寺。要是晚了,你我人头不保!」 另一人说:「可、可这是天子的退位诏啊。」 广陵王一惊,上前空手夺过诏书,破开封泥,一看内容确实是退位诏书,上面写着: 「朕无德,不足以承大统,今禅位于陈留王协,以顺天命,安定社稷。」 广陵王握紧了竹卷,大声问:「陛下此刻在哪?」 内侍很少见到如此疾言厉色的广陵王,吓得双腿一软:「德阳殿,陛下此刻在德阳殿……」 广陵王匆匆赶往德阳殿,这座雒阳汉宫的正殿,位于内廷与外朝之间。董卓把持朝政以后,天子几乎没有再上过正殿。 此刻,庄严肃穆的正殿却诡异地弥漫着馥郁而温暖的酒香。 刘辩此刻坐在御座上,正大口大口喝酒,见她来了,醉得笑了,「你来了。」 「我啊,很早就想找你一起在正殿上喝酒了。」 「可是,唯独是你……我不想在今日见到你。」 广陵王攒紧了拳头,指甲片刻进了掌心里:「刘辩,为什么要下退位诏?」 刘辩含笑望向她:「董卓等不及了,我和他做了交易,我退位,传位于协弟,条件是……他要放过你。」 广陵王大喊:「他怎么可能守信!退位后,你必死无疑!」 他看似满不在乎自己的性命:「无人在意的天子,为了保护珍爱的人,只能出此下策了。」 他将手中酒壶一饮而尽,确认一滴不剩,露出一个凄惨的笑意,才看向她,说:「走吧,广陵王,我已经不是天子了,你不用管我。」 广陵王眼眶盈泪:「我不走!」 她向幼时的玩伴承诺:「刘辩,我既然来了,就不会走。」 刘辩笑着看她,嘴角竟流淌下了一丝血:「你不走不行。我走之后,董卓下一个目标就是绣衣楼,要不收为己用,要不斩草除根。」 「你若与我同死在这里,你爱之如命的部属怎么办呢?」 殿内不知怎地开始窜起大火,烧得飞快,横亘在刘辩跟广陵王之间。 刘辩对她大喊:「走吧,文郎,你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烟雾弥漫,熏痛了广陵王的眼睛,她大喊「刘辩!」,还想上前去寻他,却遭人从身后一击,昏了过去。 再醒来时,她已经在马车里,听着外面盘查的人在说话。 宫门尉隔着门帘对马车里面的人说:「袁太仆,外朝宫门戒严,请转道北太仓门。」 是袁基的声音:「请问内廷出了何事,今日如此紧张。」 宫门尉答覆:「广陵王毒杀皇帝陛下,纵火烧宫,正在严查。请太仆尽快出宫。」 袁基似乎很震惊:「是吗,陛下……驾崩了。」他随即褪去玉佩金饰,朝正殿行三拜大礼,才嘱咐车伕,「启程吧,往北门。」 广陵王眼中却有冷冽之意,都是一群做戏的人。袁基既先一步救了她,自然早已知悉今日董卓意欲逼宫弑帝。 行至中途,袁基又嘱咐改道内廷东门。 广陵王出声,才发现自己声音沙哑:「为何改道东门?」 袁基欣喜:「殿下醒了?」他弯身探看她的情况,见她神色清冷,知她心中不满,并未多说,只是简单解释,「今日入宫的施轓车多从北门出去,北门势必盘查森严。内廷东门的宫门尉,是袁氏门生,出入较方便。」 原来如此。 持太仆令从内廷出去,一路通行无阻,但到东门口时,却被拦阻,说宫门已落锁,要求改道。 东门宫门尉见到侍从出示袁基的太仆令,表情十分为难,隔着门帘,再三确认:「长公子车上并无外人吧?」 袁基的声音不怒而威:「我车中没有外人,尉士若想察看,可自行掀帘搜车。」 宫门尉急忙道:「岂敢!我这就去下令开锁,公子稍等片刻。」宫门尉一边吩咐兵士开城门,一边说,「请公子速速出宫,不要被人见到。」 马车甫要行驶,却又为人挡下,有人在说:「停车。谁下令开的宫门?」 「吕中郎将,这是袁基袁太仆的车马,只是想行个方便……」宫门尉话未说完,一声哀呼,已经被人当场刺穿喉咙,血迹斑斑溅上了马车窗帘。 袁基与广陵王对看一眼,知道是吕布。 吕布对车内的人说:「下车。」 袁基冷静自持,说:「中郎将何必杀人。是我请他开的宫门,一切皆是我之过。」 「那,杀你?」 「未尝不可。只是,不知袁基触犯何罪?」 「升起车帘,就全明白了。」 「……还请中郎将体谅。车内杂乱,不方便见人。」 吕布下最后通牒:「我说最后一遍。」 「中郎将,实在是为难在下了。」 没办法,广陵王向袁基示意,一边抽出玉簪,解下束冠,又将罩衫脱下。袁基立刻明白过来。 下一刻,吕布以戟掀帘,只见到车内有一名女子脸蛋偎着袁基大腿,长发披肩,身着单衣,娇弱可怜,瑟缩不已。 袁基伸手轻抚着女子的头,似在宽慰女子,一边对吕布说:「在下说了,车内杂乱,不便见人。」 吕布哼笑:「袁太仆平日看着清高,想不到也有不为人知的一面。」 「君子,也是饮食男女,在下不能免俗。」 吕布放下帘子,交代卫兵:「……让他们出去,宫门落锁。」 车马一路驶出宫门,再无阻拦,广陵王暗自松了口气。马车刚驶入大街,往东市的方向看去,她不禁一愣—— 绣衣楼已然陷入熊熊烈焰,火舌狂舞吞噬一切。 少年将军擒女王爷:打个赌?杀了你,我一样 绣衣楼洛阳据点被毁,董卓派兵满城搜捕广陵王,楼里密探四散逃亡,所幸傅融一直在宫外等她,两人会合后,连夜逃回封地广陵,收到密报,才知道,各州的绣衣楼据点几乎都在同一日遭受袭击。 眼下的要务,是重建绣衣楼。 回到广陵不久,隐鸢阁传来阁主左慈口谕,说「里八华下任家主,已在绣衣楼」。 里八华是隐鸢阁的死敌,两者政治立场敌对。里八华意图颠覆汉室,认为汉室腐败多年,天下应由真正有能力的人掌控。 而隐鸢阁自武帝时起,一路扶持汉室迄今,认为应该扶持明君,而非更迭朝代,否则受苦的只是百姓。 这次刘辩退位,与里八华的势力脱不了干系。只是想不到如今绣衣楼也有里八华的卧底。 屋顶上,广陵王仰躺着,看着星星与月亮,静静地沉思。 忽然,下面有人喊道:「怎么跑上去了?」 她低头一看,是傅融,笑着招呼:「傅融,快上来!」 傅融无奈地顺着她的意思爬上屋顶,走到她身旁,学着她的样子躺下,皱眉道:「哪里不好躺,偏偏爱躺这种硌得慌的地方。」 听他语气里带着抱怨,她却忍不住轻笑出声。他没好气地伸手弹了一下她的额头:「笑什么?」 她笑得更欢,一发不可收拾,甚至笑到上气不接下气。 人压力大的时候,再小的事都能变得格外好笑。 傅融看着她,终于叹了口气,伸手将她揽进怀里,静静地感受她笑得颤动的身躯,直到她慢慢平复下来。 他们谁也没说话,任时光流逝。好半晌,她说:「傅融,楼里有里八华的内应。」随即感受到他身体一僵。 她说:「你觉得会是谁?」 「这次不只是雒阳,楼里在各州的据点全都在同一天遭到攻击。能够一次将各州据点的情报出卖给董卓的人,必定是楼里的要角。」 楼里的通报机制层层设防,讯息传递受到严密控管,外部难以渗透。除了绣衣楼四部首座以上的层级,其他人根本不可能掌握所有据点的确切位置。 傅融轻声道:「先别急着下结论。也许攻击据点的并非是董卓的人呢?再说,楼里的消息管道虽然有设防线,但有心之人要逐一突破,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太快断言,反而可能寒了人心。」 「你说得对。」广陵王思索着傅融的话,「里八华的背后,有河内巨富司马家支持,不像绣衣楼财源吃紧。他们手上资源是比我们多。」 广陵王打了个呵欠,说起往事:「师尊曾经告诉我,前朝的巫蛊之乱,起因便是武帝受了里八华的挑唆。当时的绣衣楼主,是武帝的女儿石邑公主,她也是师尊的徒弟。公主行事作风强硬,逐渐受到武帝猜忌,巫蛊之祸爆发后,她被诬陷与巫蛊案有牵连,最终在廷尉府受审,被判斩首示众。师尊得知消息后,匆忙下山营救,还是迟了一步。」 「自那以后,隐鸢阁便一直暗中监视里八华的动向,试图阻止里八华再度兴风作浪。」 可惜,汉室自身不争气,终究还是一步步走向了衰微。 广陵王闻着他怀里的朱栾花香,慢慢闭上眼睛,轻软的说:「傅融……不管发生什么事,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自从她十四岁下山封王,傅融一直陪在她身边,也是楼里密探最早知道她女儿身的人。微末乱世里,细心可靠的他是她唯一一点慰藉。 他微微搂紧了她,吻在她额头上:「嗯,我一直都在。」他揣了揣怀里的小匣子,对她说,「你还记不记得上次宫里夜宴,我去接你,回程路上,你在马车里说……」话还没说完,却听到她开始打起轻酣的声音,他苦笑,只得将剩下的话又咽回肚子里。 楼里多事之秋,百废待兴,来日方长吧。 兴平元年,曹操起兵徐州,进攻彭城。 广陵南邻长江,北接徐州,与徐州唇齿之寒,情势一时紧张。 夜晚,广陵王独自站在王府廊下,清风拂面,想着稍早收到来自徐州的捷报,她微微松了口气,空气中突有肃杀之意。一支铁羽杀破夜色,擦过她的耳畔,钉在柱子上铮铮鸣响。 她往来源处望去,夜色晦暗,视线不明,依稀可见屋顶上有一高一矮两个身影,较矮的那个似乎是个女孩:「啧,不中。」 较高的身影说:「出手晚了,应该在倒数到三的时候就瞄准眉心——来,哥射一箭给你看。」 广陵王凛然,正全神贯注之际,此时远方传来侍卫急报的声音:「殿下、殿下!有急袭!江东水师突袭广陵!」下一秒,一声铮然,侍卫倒落在地,没了气息,眉心上箭羽发颤。 百步穿杨,少年英雄。广陵王心下已有几分了然,对着屋顶上的两个人影,出声试探:「孙策?」长沙太守孙坚的长子孙策。 少年慨然笑道:「挺厉害的嘛!居然猜中是我。」 孙策身旁的少女出声示意:「我们几个偷偷潜入,是打算擒贼先擒王的,你别多话。」 孙策浑不在乎:「怕什么?徐州一片大乱,谁拦得住我们打下广陵?」语毕纵身一跃,几个大步,已行至广陵王面前,抱拳行礼,「江东孙策,幸会。」 广陵王犹自镇定:「我和孙将军无冤无仇,何故杀我?」 孙策咧嘴一笑:「我上司要杀你,知道袁氏的袁术吧?就是他。」 「既要行刺,为何又派水师攻打广陵?」 孙策抽出他腰间的匕首,转着刀柄玩,「杀你,顺便打个广陵玩玩啊。很奇怪吗?」 少女接话:「很正常啊!只有陆逊觉得奇怪。」 广陵王恫吓孙策:「杀了我,你也没法活着出广陵。」 孙策挑眉:「打个赌?杀了你,我一样能从广陵正门口出去。要是你赢了,我就……唔……帮你把脑袋和身子拼回去!」 此时府中护卫终于察觉异样,有人在廊下大喊:「院子里有刺客,速速保护殿下!」 双方俱是一愣,下一刻,孙策将匕首向空中一抛,倒握刀刃,用刀柄猛力砸向广陵王—— 广陵王恢复意识的时候,头痛欲裂,睁眼只见一片片紧密贴合的木板,她移动手脚,却发现动弹不得,耳边传来有人交谈的声音。 「袁术一定要他的命,少主绑他回来做什么?」 是孙策的声音:「计画不变,还是攻打广陵跟杀广陵王,只是先用他做人质,逼那个陈登开城门,少费点功夫。」孙策说。 「若陈元龙降了呢,留广陵王活路吗?」说话的人在抚琴,声音有点熟悉。 。 孙策思量后道:「……还是杀,没见到人头,袁氏不会放军粮给孙氏。」。 「我想想。」琴声悠长,无人敢出声打断,好半晌抚琴人续道,「推到船舷边杀,处理干净。」又说,「广陵不降,就打,只是城中有古琴『绿绮』,我很喜欢,别打坏了。」 孙策抱怨:「攻城的时候,谁还管得了琴呀,你又不差这一台琴。」孙策抱怨。 抚琴人坚持:「它叫绿绮,我要它。」 「我认不出啥绿漆红漆的,让姓陆的去给你找……公瑾你看,他醒了。」 散发遮住了广陵王大半的面容,她不敢抬脸,怕被认出是女儿身。 孙策挠挠下巴:「怎么不说话啊,不会是被我打傻了吧。」 周瑜盯着广陵王那身灰头土脸,总觉得莫名熟悉,微微蹙眉。 地面微微摇动,外面有水流声,广陵王猜测他们应该是在江东战船上。她压低声音开口:「既然要上路,能不能让我选一身喜欢的常服?」 孙策很慷慨:「那有什么问题。」手一摆,很快三套不同的常服送了过来。 广陵王说都不喜欢,问还有吗?孙策又叫人再送来。 周瑜阻止他:「伯符,差不多了。」 孙策倒是大方:「人之将死,打扮打扮也正常啊。人家好歹也是个亲王呢!」 广陵王依旧说:「这几套我都不满意,还有吗?」 孙策正要答话,突然,舱外闪起火光跟水军的呼喊同时响起:「有人纵火!艨艟进水了!」 周瑜叹气起身,抱琴而去:「太蠢了……我先走了,别忘了绿绮琴。」 孙策还没反应过来:「这么大的火,你怎么走?」下一刻,周瑜已在下船搭了小舟悠扬远去,「靠,真走了?」 有士兵来报:「将军,龙骨烧断了,艨艟要散了!」 孙策蹙眉,意识到不对劲,他看向广陵王:「龙骨烧断……火是从内部点起来的?」 广陵王终于迎向孙策的目光,她眼里闪着狡诈的光芒:「只是拖延时间,让绣衣楼藏在水军中的密探纵火烧船罢了。」 孙策盛怒,拔刀朝广陵王而去,就在这个时候,船身发出令人背脊发毛的碎裂声,逐渐崩散—— 船塌那一刻,广陵王用袖里的刀片割断绳索,纵身往水里跳去,往岸边游。 她望见岸边火光闪烁,有人划着小舟,在水面上焦急搜寻呼唤,似乎是呼唤她在楼里的代号。隐约间,她好像还瞥见傅融与云雀紧张焦急的面容。江水刺骨冰冷,她奋力朝岸边游去,却猛然感觉脚踝一紧——有人从身后抓住了她。 她惊恐回头,赫然发现是孙策,他紧扼她脚踝不放。她拼命挣扎,试图摆脱他的控制,然而纯就力气较量上,她不是他的对手。情急之下,她从怀中抽出发簪,目光一冷,正欲朝他的眼睛刺去,却猛然感觉颈侧一阵剧痛。意识开始涣散,手中的发簪无力滑落,她的世界陷入了一片黑暗。 「别碰我!」她怒瞪,却被扒了个精光 不知道过了多久,广陵王昏沉之中,迷迷糊糊可以听到有人在说话。 「我糙!怎么是个女人?」是孙策的声音。 「伯符你太吵了……阿香,你来换。」听着是周瑜的声音。 「我?」这声音也熟悉,应该就是那个跟孙策一起到王府来刺杀她的女孩。 「你们都是女的,你不换谁来换。」 「好吧好吧。」 周瑜跟孙策退出室内,孙尚香手刚覆上床上女人束胸的绳结,立刻被人一手挥开,她抬眼便迎上广陵王一双嗔怒的眼睛:「别、碰我!」 广陵王这么凶,生性顽劣的孙尚香倒觉得有几分意思。她微微挑眉,嘴角勾起一抹带笑不笑的弧度,并未因广陵王的怒意而退缩,反倒兴致盎然地打量着她。 「哎呀,你醒了?」她语气轻快,语尾带着几分戏谑,「怎么这么凶?难不成我这手一碰,就让广陵王掉了半条命不成?」 广陵王一手按住束胸,死死护在胸前,眼神警惕,像是受惊的野兽般戒备地盯着孙尚香,吐出一字:「滚。」 孙尚香丝毫不为所动,甚至笑得更开怀了些。她闲闲地在床边坐下,托着下巴看着广陵王,眼里带着一丝戏谑:「怎么?该不会是怕被本小姐占了便宜吧?」 广陵王脸色阴沉,唇线绷紧,显然懒得与她纠缠,但孙尚香却偏偏不肯就此作罢。 「你浑身湿透了,如果不换衣服,很容易受凉,到时候生了重病就不好了。」孙尚香状似无奈地摊了摊手,「再说,这屋里就我一个女子,难不成你还想让我大哥或公瑾来帮你不成?」 广陵王咬紧牙关,气得浑身绷紧,却又无可奈何。孙尚香见她哑口无言,笑意更深,凑近了一点,压低声音,语调暧昧:「这么一想……还不如被我碰呢?」 广陵王猛地回瞪她,孙尚香已然笑得明媚张扬,带着一丝恶劣的调戏意味。 有人在外面敲门,是周瑜的声音:「阿香,不要胡闹,快点把事情办了,营里有很多事情待处理,还赶着回去。」 孙尚香啧了一声,朝外喊:「知道啦。」顺手点了广陵王的穴,三两下扒光了广陵王,用干净布条擦干她的身子,再给她换上粗布衣裳,这才唤等候在屋外的两个男人进来。 原来周瑜下船后,乘小舟在艨艟附近等候,他算准了广陵王逃脱的方向,在孙策与她纠缠时,趁机用木桨打昏了她。 他下手真够狠的,她好几天脖子不能转,一转就疼,只能僵直着看向同一个方向。 三人将她带回了寿春孙府,美其名休养,实则拘禁,接受调查。 好在孙府有绣衣楼的密探,应该会把消息传出去。广陵王想着她只要平安度过这段时日,等楼里派人来接应她就好。 每日,府中侍女都会按时端来汤药,她无法抗拒,只能顺从服下。肩颈的伤势确实渐渐好转,然而那药却让她浑身乏力,使不出半点气力,连独自站稳都显吃力,更遑论逃跑。 午后,她获准在武装侍女的监视下,到院子里晒太阳。这些日子里,她未曾再见过周瑜与孙策。然而,偶尔能看见一名红发碧眼的秀美少年在廊下读书,他身边还有一名年纪差不多的伴读,另外有一名清俊雅正的青年为两人讲学。 广陵王听他们之间称呼,那名伴读跟讲学的青年都称呼红发少年作二公子,大概就是孙策的弟弟孙权。孙权则称呼讲学的青年叫陆逊师父,大概就是江东车虎营中郎将的文秘陆逊,也就是周瑜的秘书。至于那名伴读,陆逊跟孙权都称呼他作阿绩,没错的话,应该是陆氏一族的陆绩,陆逊的族叔。 一天晚上,广陵王服药后,昏沉睡去,半梦半醒间,竟然觉得颈部有凉意。她猛然惊醒,就着摇曳的烛火,见到孙权在床沿,手上拿着匕首抵着她的脖子。 广陵王背后冷汗直流,语气却力图镇定:「二公子,你想做什么?」 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眼底却有一股阴沉狠辣之意,与孙策的霸道刚烈截然不同:「广陵王,我不知道大哥为什么不杀你,但是杀了你,绣衣楼便可成为我江东囊中之物。」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底的寒意,淡淡道:「你若杀了我,绣衣楼必会为我报仇。」 孙权不屑冷笑:「你与少帝君臣情深,如今许县天子忌惮你,曹操更视你与绣衣楼为眼中钉。我一刀灭了你,再毁尸灭迹,绣衣楼失了主人,便如无头苍蝇,正好为我孙家的斑子队所招纳。」 他甚至直接戳破她最后一丝希望:「你该不会还在等人来救你吧?你抵达那天,公瑾就已经吩咐府中人等严加防备。隔天,有个内鬼想出外通风报信,行踪败露,当场被大哥斩杀。」 广陵王心一沉,消息没送出去,外面没人知道她在孙府,那她当真只能任人拿捏了。 比起一刀毙命,孙权似乎更想折磨她,他拿着匕首反覆轻划在广陵王细嫩的皮肤上,刀刃经过之处,汨出血珠,说:「或者,也不是不能商量。你既失天子庇护,何不带着广陵归附我江东?」 广陵王也不挣扎,微微一笑:「二公子说得有道理,识时务者为俊杰。且让我手书一札,嘱人交给我的副官,率人来降。」 孙权挑眉,轻轻转动着匕首,似笑非笑地望着广陵王:「哦?看来殿下是个明白人,那便写吧。」 他将广陵王押到书案前,上面早已摆好竹简和笔,浓墨亦已备好。 广陵王提笔落字,字迹潇洒飘逸,却还是可以从她发颤的指尖看出来写得略显吃力。 「事有变,速开城投降,慎勿抗命。」写毕又从怀中掏出小章,就着孙权手上的匕首划破手指,抹血用印。 孙权眯起眼,拿起竹简,目光在广陵王脸上停留片刻,似是在权衡真假。他忽然笑了:「殿下真是果断,不过……这当中不会有诈吧?」 「是真是假,二公子一试便知。」 孙权将竹简卷起收进怀里,目光瞬间转为冷厉:「试自然是要试的,不过,在结果揭晓之前——你这条命,还是先留在这里吧。」话音未落,他执着匕首,锋刃闪烁寒光,直取广陵王咽喉! 然而,就在刀锋即将斩落之际,有人推门而入,一声暴喝响起——「仲谋!」出声唤人的是孙策,他身边站着周瑜。 孙权的手一松,匕首脱手而出,直直坠落在地,刀刃深深嵌入木板,刀柄微微颤动,发出细微的嗡鸣声。 孙策向广陵王抱拳行礼:「见笑了,殿下。」对周瑜说,「公瑾,这里交给你。」又转向弟弟,「仲谋,跟我来。」 孙权脸色苍白,腿竟然有些发软,人跟着孙策走了。 周瑜进入室内,将房门带上,他将地上的匕首拾起,放在书案一角,见广陵王眼角余光撇向那把匕首,他笑,「别乱动,我不想你伤着自己。」 他解释:「你这些日子服用的汤药,使你体内难以运气,就算试图逃走,也跑不远。」 周瑜执起广陵王藏在宽袖里的左手,她手里紧紧攥着一把小刀,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仿佛要将那柄刀嵌进骨血之中。 他温柔一根一根掰开她的手指头,刀柄都在她掌心留下了印痕,问她:「想跟他同归于尽?」 广陵王淡淡说:「既然要死,带上一个,也是不亏。」 周瑜将小刀取走,微微叹气:「你倒是跟我想像中的很不一样。我从前听说广陵王自幼在隐鸢阁阁主左慈仙人门下修行,但不知道竟是先广陵王之女。」事实上,他从未想过广陵王竟然是女的。江东斑子队派出去的卧底,只说广陵王荒淫无道,男女通吃,不只与绣衣楼副官傅融有首尾,就连亲卫阿蝉、蛾部死士伍丹,雀部首座云雀也与广陵王形迹亲密,经常同睡一榻,一夜驭数女。 女儿身份既已叫周瑜知道,广陵王也不藏着掩着:「我当日男装下山,受封亲王,我的身分对世人来说确实是个秘密。」 他问:「你可知道你母亲叫什么名字?」 周……白,一个名字很快浮现在广陵王脑海中。师尊曾经告诉她,母亲的名字叫做周白,未出嫁前待在隐鸢阁,阁中的人都唤她小白。只可惜,阁中的人都见过母亲,唯独她没有见过。 广陵王迎向他的双眼,他们在彼此的眼底看到自己的倒影。不得不说,他们两个人的眼睛有点像,都是秀美而狭长的眼型,眼尾如狐狸眼微微上扬,羽睫浓密纤长。眼瞳宛若秋水,清澈而幽深,审视人时又带着一丝锐利。 周瑜轻声开口:「二十四年前,广陵王妃周氏诞下一对龙凤胎。当晚里八华遣死士突袭王府,纵火杀人,先广陵王为护妻儿不幸遇难。大火之中,王妃带世子匆忙渡江。郡主因出生时带哮喘之症,被送至太医院救治,逃过一劫,后又为仙人左慈所救,带到了蜀中隐鸢阁扶养。」 怀瑾握瑜。怀里抱着小瑾,手里牵着小瑜。母亲曾这样讲。 「当时跟你爹说好了的,大的取名瑜,小的取名瑾。」他从母姓,取名周瑜。有记忆以来,家中人丁单薄,他与母亲二人相依为命。渐长以后,他以为妹妹不在了,就取字公瑾,纪念那个从未谋面就故去的双生妹妹。一直到母亲几年前身故,给他留下了书简,他才知道自己竟出身汉家宗室,以及原来孪生妹妹还在人世。这些年来,他一直在追寻妹妹的下落,但是左慈似乎有意阻挠他们兄妹相认,他查得不是很顺利,只知道妹妹可能隐身在广陵王府,他甚至一度猜想妹妹或者已经成为了广陵王某个无名的侍妾。一直到孙策绑架她上船那个夜晚,她灰头土脸,长发遮面,他却觉得那双眼睛似曾相识,再到发现她是女儿身,一路沿着追查下去,终于真相大白。 周瑜目光温柔:「你跟母亲长得很像。小瑾,这是你的名字」。 女装惊艳寿春,转身堂邑除恶 这天之后,广陵王有了一个哥哥,是名满天下的周郎,是曲有误,盼得顾的周郎。 感觉有点奇妙,但不讨厌。好处是她不用再喝那些奇怪的汤药了。 过两日,孙策摆了酒席,说要向广陵王赔礼。 席上,孙策率先举杯:「敬殿下,我不知道你是公瑾的亲友,那天多有得罪,在这里给你赔不是了。」语毕举杯一饮而尽。 周瑜跟广陵王不想太过声张彼此的关系,没有明说他们是亲兄妹,只说是母系的表兄表妹。 周瑜是孙策的左右手,生死兄弟,周瑜与广陵王又是至亲,与其做仇敌,不如联手,或可考虑再拉上徐州的陶谦,与北方的曹操抗衡。 席上有不少江东名将,除了孙策、周瑜,广陵王见过的孙尚香、孙权、陆逊,另外还有几个广陵王不曾见过的面孔。 周瑜附在她耳边,一一给她介绍与会的宾客。 其中有一位年轻人,举止温和,神色间透着一股仁厚与亲善的气质。广陵王对他好感顿生,低声向周瑜询问此人身份。周瑜谓此人出身临淮,名唤鲁肃,论见识、胸襟都在常人之上,值得深交。 鲁肃闻言,拱手行礼:「殿下唤在下子敬便可。我与公瑾情同手足,今日结识殿下也是有缘。」 在场还有一位魁梧粗犷的壮汉,直爽率真,举杯豪饮,毫无拘束。此人名叫吕蒙,与鲁肃风格迥异,却也讨人喜欢。 众人把酒言欢,广陵王眼角余光撇到了孙权,坐在角落,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她又瞄到了孙尚香,正朝着自己挤眉弄眼,频送秋波,她不禁好笑。 广陵王恢复自由后,给广陵里去了信,说她一切无事,在寿春多待几天,不必担心。 在孙府休养了几天,她人也渐渐精神,趁着机会难得,时常跟孙策还有周瑜讨论天下时势,有时候陆逊、鲁肃、吕蒙也在。偶尔,孙权会不经意经过,不时朝他们的方向望过来。 孙权与大哥孙策性格截然不同,一个晦如静月,一个灿如骄阳。孙策太耀眼,世人的焦点大多放在他身上,以致忽略了孙家还有一个二公子,周瑜曾颂赞其有「神武之才」。 一天,见到孙权又在附近徘徊,广陵王笑了笑,朝孙权喊:「小仲谋,在外面做什么,快进来。」 孙权听广陵王这样唤他,不禁一愣,毕竟他曾经想要杀她,此刻她却亲切唤他小仲谋。 还挺不爽的……她摆明不把他当大人看,但是当他进到室内,广陵王又鼓励他参与讨论,表达意见。 在他最敬爱的大哥孙策、最喜欢的师父陆逊、最讨厌的女人广陵王面前,孙权微微清嗓:「我觉得……江东虽有水军优势与富庶的经济,但人口与资源相较北方仍显不足,贸然北伐对我们有害无利。如今首要之计,在稳固江东,打好基础,一方面伺机而动,才是最好。」 众人犹自思索着孙权的话,广陵王率先一笑,说:「二公子说得有道理。」 孙权看向她,脸色微微胀红,他很难说清楚心中那股滋味,或者说不是滋味。他曾想要她的命,她却不怕他,似乎也不恼怒。 在寿春的日子,广陵王多做男子打扮。有一天,侍女给她备了女装,说殿下生得好,平日作男装已如好女,盛装打扮给我们看看吧。 她换了女装,和侍女在院子里踢毽子玩,被孙府的吴夫人远远看见,吴夫人不知她身分,问她是不是日前来信说要来探望她的表姪女,庐江皖县乔府的大女公子。 庐江皖县乔府的大女公子,皖县人称之为大乔。都听人都说,大乔、小乔两姊妹,那是天上下来的仙女。 吴夫人亲热的说,今日一见,名不虚传,囝囝生得真好。 侍女都捂着嘴笑,夫人没认出来呢。广陵王笑笑也不解释。 刚好侍从来报大公子回府,吴夫人拉着广陵王要去外院见自己家大儿子,说我家那个傻儿子不会说话,可是心是好的,囝囝快来见见你表哥。 夕阳下,孙策第一次见到广陵王女装打扮的模样,竟微微红了脸,平日粗话张口就来的一张嘴,说话竟也支支吾吾起来。 回广陵的前一日,鲁肃递来拜帖,广陵王在中郎将府接见了他。鲁肃说有意成家立业,近年来积极相亲,但总是差那么临门一脚。心想广陵王身分高贵,若是能请得广陵王做中间人,主持相亲,彰显男方对女方的重视,或许可以成事。 广陵王爽快的答应了下来,却被周瑜拎进室内,耳提面命,嘱咐一番,要她相亲之日务必注意自身安全。 广陵王一头雾水,不过相个亲,有什么好担心的。 周瑜语重心长:「你不明白。子敬多年一直想成家立业,但他每次相亲,一定出事,屡试不爽。」 周瑜如数家珍给广陵王听,第一次,鲁肃返乡相亲,启程时长江暴涨,鲁肃搭乘的小船碎裂,第二次,地龙翻身,淑女家的宅邸倒塌,不克赴约,第三次,淑女在相亲前一日和路人一见钟情,直接私奔…… 广陵王面露哀伤:「听起来好惨啊。」实则内心觉得有趣极了,她一定要去见识见识。 周瑜再三叮咛:「总之你务必小心安全。」 广陵王突然想到周瑜跟小乔也有婚约,脱口而出说:「那你呢?你什么时候成家立业?」 他一愣,意味深长的说:「对方好像不太喜欢我啊……你们不是认识吗?不如你在她面前替我说几句话,也许就成了。」 虽然知道小乔拿他作主角写了那种书,但他果然还是有打算要履行婚约……她心里突然就不太是滋味,手压眼角吐舌头:「我替你说媒,有什么好处?」 他认真思考了一下:「……明年富春只买广陵的盐铁?」 没出息没原则,男人,见到美女,膝盖就软,广陵王懒得跟他说。 广陵王回到广陵以后,给鲁肃介绍了几位当地的高门贵女,都不成功,后来有人给介绍一名民女,广陵王觉得此女生得温文秀雅,弯眉微蹙,颇有几分西子捧心的味道,觉得试试也不错。 相亲当日,鲁肃跟渭儿相谈甚欢,广陵王觉得这次有戏,心下也高兴起来。 鲁肃邀渭儿去院子里看花,广陵王也起身同去。趁鲁肃去给渭儿摘花的时候,广陵王上前跟渭儿说了几句话。 广陵王拔了根狗尾巴草,把在手里玩:「渭儿姑娘是哪里人?」 柔弱娇美的渭儿在阳光底下真像一朵弱不经风的小白花,说话声音也是轻柔的:「我是堂邑人士,殿下知道堂邑赵成吗?」 赵成……没听过,但堂邑是广陵的属地,广陵王不好意思直说,担心自己显得孤陋寡闻,她低头看着脚边随风摇曳的小花,问:「是堂邑当地的士族吗?」 渭儿脸上露出了小小的失望:「殿下不知道吗?殿下怎么会不知道呢?」 「赵成他……用着殿下的名字,在堂邑可说是欺男霸女,无恶不作呢。」说话的声音到最后转变成了冷冽,广陵王心下一怵,往渭儿的方向看去,只见渭儿拔下了头上的珠钗,往她的脖子刺来—— 下一刻,广陵王握住了渭儿的手腕,轻轻一扭,渭儿手中珠钗掉落,旁边侍从涌上来,制住了渭儿。 鲁肃看傻了眼,匆匆赶过来,渭儿已经在破口大骂,说广陵王与赵成狼狈为奸,不得好死! 广陵王一头雾水,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那赵成在堂邑奉广陵王令,强征民宅田地,渭儿父兄不从,被活活打死。赵成见渭儿貌美,想霸王硬上弓,渭儿宁死不从,投河自尽,为人所救,后来辗转得知广陵王在为鲁肃主持相亲,便假意相亲,接近广陵王,欲报家仇。 广陵王自清:「我确实不认识此人,不知他为何以我的名义行事。」 鲁肃亦向渭儿作保:「我可为殿下担保,殿下绝不是压榨百姓之人。」 一查知下,才知道赵成出身堂邑的赵氏一族,当家赵昱是赵成的族叔,在堂邑当地一手遮天。偏偏堂邑良田众多,每年广陵越冬都要向堂邑借粮,所以赵成大着胆子,仗着家族的威风,假借广陵王名义,在当地干了很多丧尽天良之事。 广陵王要渭儿稍安勿躁,答应为她作主,见她气虚体弱,嘱咐她暂时在王府好生休养。 马上要过冬,为着借粮,她不能跟堂邑撕破情面,这件事要如何处理,广陵王苦思了两日,拿不定主意。 隔天一觉醒来,王府侍女匆匆忙忙来报,说渭儿不见了。鲁肃听闻消息,脸色大变,牵了马追出去。 广陵王匆忙追上,对鲁肃说:「堂邑是广陵的属地,交给我处理吧,子敬你是江东的人,不宜牵扯过深。」 「我敬佩渭儿的勇气,此等忠烈女子,若折在小人手中,谈何天地良心!」 「殿下,若子敬连心仪的女子都护不好,谈何成家?谈何立业?」 广陵王陷入沉默,最终还是跟着鲁肃一路赶往堂邑。 到了堂邑赵府,赵成捂着肩上的伤口,正在院中指使家兵对渭儿往死里打。一介弱女子竟被赵府的男丁压在地上拳打脚踢,广陵王示意身旁的侍从出手制止,赵氏家兵一下子被打趴在地,鲁肃扶起了渭儿,查看她的状况。 赵成看到广陵王这副凶神恶煞的样子,心中害怕,嘴上却硬:「广陵王?你一个小小亲王,也敢在赵家撒野?」 广陵王笑了:「小小亲王……那你又为何仗着『小小亲王』的名义,在外欺男罢女?」 赵成使出了杀手锏:「我用了你的名义又如何。广陵王,快入冬了,又到了每年你像乞丐一样到处借粮的时候。你是不是忘了这会谁才是你的天地祖宗?」 广陵王指甲陷入掌心,她真想不问后果给这个赵成一顿痛打。她转头问:「子敬,我听说你当年借给周瑜三千斛米,助他起兵,是真的吗?」 跪在地上给渭儿处理伤口的鲁肃停下动作,说:「是真的。」 「若我向你借,你愿意借多少?」 鲁肃思索着:「倾尽鲁氏粮仓,可以借出六千斛米。每月计五息,明年秋,归还六千三百斛。」 广陵王苦笑:「好大的手笔,但本王只是个小小亲王,只怕是还不起。」 「无妨。殿下的粮为道义而借,鲁肃愿无穷无尽地借,广陵永世永代无须归还。」 广陵王轻笑:「如此,我便承子敬的情了。」 她转身看向赵成,一字一句念得清楚:「堂邑赵成,假传王命。占田掳掠,欺男霸女。杀人逃逸,恶贯满盈。」 「依律当诛,就地格杀。」 广陵王的侍卫拿下了赵成,赵成跪在地上,面如死灰却仍破口大骂:「广陵王你疯了?我出身清河赵氏,谁敢杀我?我若有事,赵氏绝不会放过你。」 广陵王不语。 鲁肃扶起渭儿,举步走向赵府门口,渭儿摇手,示意鲁肃停下,她转身走向赵成,瘦弱的手臂她瘦弱的手高高举起……刀光如一道白练划过空气── 她帮情郎求情,哥哥却说:你那么喜欢他吗? 「然后呢?」 鲁肃相亲的那段日子,傅融告假回了一趟岐山,不在广陵,今天回来,就听楼里说鲁肃相亲宴上闹刺杀,广陵王于堂邑斩士族──可以说是闹了个惊天动地。 夜晚,王府寝殿里,女人躺在男人的大腿上,男人的手掌一下一下由女人的眉心往脑瓜子抚,像和暖的春风,问她。 自从董卓杀少帝、烧雒阳,他们逃回广陵,这几年,日常起居已与夫妻无异。 女人被男人这样一下一下摸得很舒服,眯着眼说:「然后,然后就是你今天看到的啦,他们送来了请帖,下个月要成亲了。」 男人心念一动,说:「他们要成亲了,那我们是不是也……」他话还没说完,已经听到女人的轻鼾声,胸脯微微起伏,睡着了。 他无奈轻叹,每次讲到重点这女人就不中用。他轻轻扶起她的上半身,让她在枕头上躺好,吹灭床边烛火,在她身旁躺下。 轻拢住身旁人的手指,男人慢慢阖上眼。 天色将明未明时,女人滚到男人怀里,他睁眼看着她睡沉的脸,像朵贴着胸膛盛开的花,懒洋洋不肯醒来。他低头吻她的唇,像试探,又像撒娇,唇舌擦过唇角,吻进她微张的嘴里。 女人羽睫轻颤,却仍未醒。 他唇移至她颈侧,呼吸灼热,似蝶嗅春。轻咬锁骨,再往下──掀起薄被,含住那对早樱般粉嫩的蓓蕾,舌尖绕着转,又缓缓含没齿间。 他用掌心揉着另一乳,感觉它从柔软滑嫩到紧实挺翘,像春雪融水时浮起的春芽。 ──这女人真可恶,这样还不醒。 他跪下身,沿着腹线一路亲吻,唇贴着肚脐轻嗅,舌探下方的茸毛。 她轻哼一声,微微醒转,声音裹着睡意与愉悦:「傅融……你……你在干嘛……」 他埋首于她腿间,语气含笑,话语与水声交缠不清:「我在吃早餐。」 他舌尖微卷、轻啄那团鲜嫩蜜肉,像在挑衅,又像在运功,舔得她忍不住一阵轻颤,腿根夹紧,却又渴望他更深入。 「别、别……那里好痒……」她低声呢喃,双手胡乱抓着床单,声音飘忽如梦。 他知她快撑不住了,便一手托住她的臀,慢慢将她抱上来坐在他脸上。 「来,我喂得你舒服点。」 她身子一震,低喘着伏下身,前臂撑在床柱上,整个人像盛开的花一样向着他展露。 舌尖卷着她的蜜瓣细细舔过,像是读一首无声的诗。她声音渐渐变得急促:「讨厌……你快一点……」 他将她放倒,凑到她耳边,热气拂过:「要吗?」 她点头,羞得脸红:「要……要你……」 他笑声低沉,把她的一条腿架到自己肩上,缓缓推入。湿热紧窄包裹着他,仿佛天地合拢,只剩下他们两人的呼吸与交合声。 他故意放慢,像在走一条陌生的迂回山径,不急着抵达,却处处留下记号。她却不耐地娇喊:「你……你快一点……」 他忽然停下:「说点话来助兴。」 她睁着雾蒙蒙的眼,气得眼角泛泪:「你坏死了……」 「说啊。」他微笑,腰轻动了几下:「我想听你说你要我,怎么要我。」 她红着脸别开头,咬唇一会儿,终于憋不住了:「小穴……痒、痒死了……想被你操,想被你狠狠干……」 他低笑:「乖。」 接下来便是惊涛骇浪,迭起千层雪。他出力,她叫得越高亢,乌木床嘎嘎作响,像替他们拍掌助兴。 外廊上的侍女原本等着服侍,听见殿内情事正热,便悄声退下,窃窃私语:「殿下和傅副官这么亲密,明年这时候……说不定就有小世子了呢。」 浓情歇晚,他还埋在她体内,胸膛贴着她的背,一边喘一边吻她的肩。 她脸埋在枕头里,连哼都懒得哼一声,只把屁股往下一沉,像要把他整个人挤出去。 「真没良心。」他笑着咬她的耳垂,「刚才叫得那么骚,现在倒嫌我重了。」 她气息还没平稳,语音发虚:「我哪有……你才烦……一大早的……就、就来这套……」 「几个月没有,我早就忍不住了。」他把下巴搭在她肩上,「而且你这人睡觉会自己蹭过来,还咕哝说想要。」 她「啊」的一声:「我才没有!」 他嘿嘿笑:「怎么没有,刚还说想要我喂你吃……」 「你闭嘴──!」她用枕头捂他的脸,「你要是再多说一句,今晚你就睡外面!」 他拿掉枕头,伸手把她整个人拉回怀里,额头贴额头,看着她红扑扑的脸蛋,低声说:「……不说了。抱一下就好。」 一个月后,她携他去参加鲁肃跟渭儿在寿春的婚礼,顺便,介绍兄长周瑜跟情郎傅融认识。 抵达寿春的第一个晚上,三个人在中郎将府吃饭。 傅融刚举杯想向周瑜敬酒:「兄长,我敬你……」,周瑜偏在这个时候夹了一块鱼给妹妹:「多吃点,怎么看着又比上次瘦了一点。」他盯着妹妹说话,似乎没有听到傅融的声音。 傅融举着酒杯,嘴角还挂着一抹笑,只能僵在原地,像个被晾在风里的灯笼,火气将灭未灭。 广陵王桌面下拉拉哥哥的袖子,清咳一声,举起杯盏,对周瑜说:「哥,我跟傅融敬你一杯。」眼中有恳求之色。 周瑜打量着看向妹妹,才说:「敬我什么。」 广陵王心想不可操之过急,只说:「敬江东和广陵,敬哥哥身体康健。」 周瑜指腹轻轻磨着杯盏,微微一笑,举杯而尽。 晚饭后,私底下,傅融苦着一张脸:「你哥是不是不喜欢我。」 「怎么会。」广陵王安慰他,然而有点心虚。周瑜虽然看着性子冷清,但私底下跟江东众人交情很好,怎么偏偏好像看不上能文能武,打得一手好算盘,堪称绣衣楼台柱的傅副官呢。 这晚,两人留宿在中郎将府,男未婚女未嫁,自然分房而睡。 就寝时分,广陵王盘着腿坐在床上梳头,门外响起叩叩声,「是我,睡了吗?」是周瑜的声音。 「来了,哥你等等。」广陵王下床给他开门,门一拉开,周瑜首先注意到她一双裸足,在乌木地板上衬得特别雪白,又带点粉红的血气。 他微微蹙眉说:「地上凉,怎么不穿鞋袜。」 她不以为意笑说:「刚洗好澡,就没有穿袜子。再说这不是要睡了吗?」她在隐鸢阁长大,师道不师儒,对于世俗礼节、男女之防,心中没那么多计较。何况他们是兄妹。 床边,他给她梳头,一边说话,谈鲁肃的婚礼,说他下聘之豪,排场之大,日后只怕寿春百姓议论三天三夜也说不完。 广陵王言谈中有得意,颇有几分邀功的意味:「我做的媒人唷,我做的很好吧。」 周瑜淡笑:「嗯。」 趁着气氛好,广陵王想旧事重提:「哥,其实傅融他……」 周瑜打断她:「这事急不得。他若真有心,我自然会看在眼里。还是你已是恨嫁之年了?」 广陵王吐吐舌头。好吧,说不过她哥。世人不知广陵王身分,就算她真成亲,成亲的也不会是广陵王,还要另外想想办法。 他们又谈孙策最近征讨的地方势力,孙营内部淮泗派跟江东派的矛盾,孙尚香计画筹办一支女兵…… 谈着谈着,女孩打着呵欠,躺在他的腿上,应答有一句没一句,眼睛渐渐阖上,柔软的胸脯随着呼吸一起一伏,羽睫微颤。 男人自顾自说着,直到再无人应答。他低头看她,好像是睡着了。 好半晌,他轻声问:「就这么喜欢他吗?」 炭火温暖、甜羹清香,谁知命途将分 鲁肃的婚宴上,宾客济济,热闹非凡。席至中后,众人在院子里围着篝火,载歌载舞,欢声笑语不绝。孙策乘着酒兴,拉起广陵王,也加入了跳舞的人群中。 傅融静静地站在一旁注视着他们。在外人眼中,他是绣衣楼的副官,是广陵王的左右手;只有在两人独处时,他才是她的爱人。喝酒起舞,是宴会上再寻常不过的景象。 「不下去与他们同乐吗?」忽然有人坐到他身旁问道。他转头一看,是周瑜。 傅融淡淡一笑,目光重新投向场中舞动的人群,轻声答道:「我不擅此道。」 周瑜的目光投向场中那名手舞足蹈的男装女子,见她神情快活,眉飞色舞,闹着二公子孙权起哄,他嘴角不禁微扬,一边对身旁的男人说:「我听说傅副官是岐山人?」 「是。」 「河内的巨富司马氏,祖辈听说就发源自岐山,岐山那里听说还有从前司马家的坞堡,堡内的地下建筑据说比地上还要复杂雄伟。傅副官知道吗?」 傅融沉静了下来,说:「我母亲曾为司马家做事,我幼时在岐山司马家坞堡长大。」 周瑜点点头:「是吗。我听说,司马家的二公子司马懿,聪明绝顶,尤善《九章算术》,兼之性格果敢,才干练达,更是使得一手好剑,不知是否如此?」 傅融放在大腿上的手不自觉地攒紧,说:「我们下人,对府里贵人的事知道的不多。」 周瑜不以为意,继续说:「我听殿下说,傅副官家中世代务农,因为岐山连年饥荒,才辗转来到了广陵,进入绣衣楼。」 「确实如此。」 「农家子弟,竟读书识字,又会记帐算帐。实在难得。」 火源旁,十四、五岁的陆绩赧着脸,被笑嘻嘻的广陵王拉到场中来,加入众人舞蹈的行列。 大概女扮男装踏足政治场多年,她在男人堆里,一向自在。 周瑜看着这一幕,对身旁的男人说:「你觉得……她真的不知道吗?」 鲁肃婚礼后,广陵王跟傅融回到广陵,傅融不再提成婚之事,人却越发消沉。广陵王几次问他是不是有心事,却问不出什么来。 到了年节,绣衣楼里没有回家过年的人,约好一起吃年夜饭。广陵王的亲卫阿蝉、蛾部首座天蛾、雀部首座云雀,以及蛾部死士伍丹都留在广陵。傅融往年都是不回家过年的,拉上了广陵王也加入他们。 外头寒风呼呼的吹,最晚回来的天蛾一进来,嘴里喊着冷冷冷,坐到云雀的旁边,磨搓着双手很期待:「小麻雀,今晚吃什么?」 天蛾出身不好,乱世之中为混口饭吃,才进绣衣楼做死士,图的是绣衣楼的高薪跟食宿,但跟着他们精打细算的傅副官啊,要想吃顿好的,要看机缘。 桌上只摆着几道小菜,还没上大菜。云雀夹了块腌制萝卜块送进嘴里,说:「傅副官今年亲自下厨,拭目以待吧。」 「喔,这么好?」傅副官年前告假,以为他在置办年货准备要回岐山,想不到除夕夜还留在楼里为大家下厨, 伍丹夹了蒜拌葵菜放到碗里,轻声细语地说:「下午我看到傅副官在后院追着鸡跑,不知道有没有杀成功。」 阿蝉接话:「有,后来我杀的。」一刀毙命。 天蛾要求的也不多,一听到有鸡吃,眼睛都亮了,「有肉汤喝啊,太好了。」 坐在上位的广陵王嗑着炒盐的花生米,喝着温糟酒,桌子底下迭着腿,足尖一下一下点地,一边听听众人闲聊。 过一会,傅融端着主菜上桌,一边嘱咐天蛾再去里面端菜上来,云雀也跟着天蛾去。等菜上齐全了,大家围着取食;鸡肉羹跟炖羊杂都用大锅装着,蒸饼和酱肉则分装小份,方便分食。 傅融掀开门口挡风的毛毡,对外连喊几声「飞云——」,没多久只见一团雪白的毛影「嗖」地窜出,带着一阵风,直奔傅融脚边。那是一只小狗,毛色洁白如云,耳朵微微下垂,一双圆溜溜的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傅融,尾巴摇得像个小鼓槌。它仰头「呜呜」低叫了两声,随即扑到傅融脚边,用脑袋蹭着他的裤脚,亲昵得不得了。傅融抱起它,轻轻拍了两下,说「今晚除夕,有好吃的。」 天蛾虽饿,却周到地给大家分装鸡肉羹在小碗里,一边赞叹说:「傅副官这鸡肉羹闻着真香,过年就该吃顿热乎的!」 云雀分盛着炖羊杂,一边开心的发现:「这炖羊杂里面好多萝卜呀,我不爱羊杂,但萝卜能多吃两口。」 伍丹、阿蝉为大家分配蒸饼跟酱肉,坐在上位的广陵王就等着人伺候,只出一张嘴:「傅融这手艺,我看绣衣楼下回宴客都不用请外头的厨子了。」 傅融淡定:「粗茶淡饭,乡野手艺,楼主不嫌弃,下回您来杀鸡。」 「不是有阿蝉在吗,用不上我。」 众人有说有笑,吃了一顿心满意足的年夜饭,就是飞云也吃了好几碗鸡肉羹。 吃饱喝足,广陵王也没有回王府,而是留在绣衣楼,围着火炉,跟大家一起在大堂守夜。 地上铺席,青铜火盆置于中央,广陵王坐在木榻上,傅融坐在她旁边,其余人围开而坐,吃着花生米跟小酒。炭火偶尔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混杂着锅里汤水的咕嘟声。飞云乖乖的,趴在炉火不远处,半眯着眼,听着众人说话。 傅融顾着火边的小锅,伍丹问:「傅副官要煮什么?」 「楼主从王府带了蜂蜜过来,正好用来给大家煮点枣子甜羹。」傅融等汤水煮沸,将洗净切好的鲜枣放入煮软,待会上桌前加一小勺蜂蜜,就是可口的饭后点心了。 天蛾席地坐在火盆旁,手在炭火上方烤着,裹着一件旧毡衣,边暖手边大声嚷嚷:「这火盆比去年那个强多了。楼主,这火盆是王府淘汰的吧?比我们去年那破陶盆强多了!」 广陵王笑:「淘汰的怎么了?你们暖手不也用了?再说,傅融管钱,我可不敢乱花。」 傅融顾着他的汤水,头也不抬,淡淡说:「这盆是旧货翻新,能用就行。炭烧完还有备的,别糟蹋。」 云雀啧啧:「傅副官这算盘打得,连楼主都夸你一声勤俭持家。」 阿蝉平常少喝酒,今晚多喝了些,有点犯困,她靠着广陵王,头有一下没一下点着。广陵王轻轻调整位置,让阿蝉躺得更舒服。阿蝉虽身为亲卫,更像她的姊妹。 众人见状,会心而笑,压低声音继续聊天。 不一会枣子甜羹煮好了,傅融分盛给众人,广陵王温柔拍拍阿蝉的脸:「阿蝉,吃不吃甜羹?」少女却没有醒,一张细皮嫩脸就着广陵王的腿蹭了蹭,继续睡。 也罢。广陵王向傅融摇摇手,从他手中接过碗,安静舀着汤杓吃起来。 天蛾喝完了自己的,碗一放,扭头看向云雀,咧嘴笑着:「小麻雀,你那碗看着更好喝,分我一点呗?」他身子一歪,肩膀直接靠过去,半个身子都赖在云雀身旁,像只讨食的大狗。 云雀正低头喝着,听他这话,手一抖,汤差点洒出来。她瞪他一眼,脸颊微红:「锅里还有,自己舀去。别老赖我身上,热死了。」 天蛾不依,嘿嘿笑着,干脆伸手去抢她的碗:「我就觉得你碗里的更好喝。你心好,给我的肯定不一样。」他手伸到一半,又停下来,可怜巴巴地看着她:「小麻雀,就一勺,行不行?」 云雀被他缠得没辙,耳根红透,嘴上还硬:「你这家伙,喝多了就耍赖。」她说着,还是舀了一勺甜羹,递到他面前,嘀咕:「就这一次啊,别没完没了。」 广陵王噗哧笑了一声:「天蛾,你这是赖上云雀了?」 天蛾嘻皮笑脸:「小麻雀人这么好,我不赖着她赖谁。」云雀又羞又窘,瞪他一眼,半句话说不出来。 傅融淡淡插话:「你俩这是过年还是过日子?汤要没了,酒也省点喝。」 伍丹小声说:「甜得我牙疼……」也不知道是说碗里的汤还是眼前的人。 子时初五,女孩子都累了,在内室里倒成一团,没人想出去,只有傅融跟天蛾去大门口烧竹子,竹节受热时爆裂发出一阵阵「噼啪」声,可以吓跑邪灵,随后傅融跟天蛾又各自敲鼓鸣锣,祈求一年平安。 远方传来一阵阵鼓锣声,阿蝉睡得很沉,云雀也逐渐进入梦乡,就是一旁趴着的飞云也打着轻轻的小鼾,满室只有伍丹跟广陵王还醒着。 广陵王很温柔:「伍丹,新的一年有没有什么愿望?」 伍丹一直是楼里的小团宠,她思索了一下,说起话声音都是细细嫩嫩的:「楼主,明年,能不能让我跟郭嘉一起出任务?」郭嘉也是绣衣楼的密探,之前她申请好几次想跟郭嘉出任务,都被挡下来。 广陵王明白她的心思,说:「伍丹,还没有放下吗?」郭嘉为人太过深沉,绣衣楼有些事情借他之才,却不敢完全信任他。伍丹生性单纯,她不放心放伍丹跟郭嘉单独相处。 「父亲刺董的前一日,我在父亲的书房外看到了郭嘉……」伍丹是越骑校尉伍孚之女,伍孚是袁氏的门生,一次贸然刺董失败后,伍氏遭受灭门之灾,少部分族人为广陵王所救,伍丹也在其中。那之后,伍丹跟着来到广陵,进入绣衣楼,选择入蛾部做死士。虽然如此,广陵王不让她参与到太过危险的任务。 「父亲是个严肃古板的人,很少跟我们说话,他跟母亲相敬如宾,但独自刺董这件事……我总觉得那不是他的本意。」 广陵王心知堵不如疏,只好说:「伍丹,人死不能复生,不管你父亲刺董是不是受到别人影响,都没有办法改变既定的事实。」 「我知道……楼主,我只是,想知道真相。」 广陵王摸摸伍丹的头发,小姑娘的发丝既柔又软,她心疼极了:「好吧,我会跟天蛾商量,下次有合适的任务,派你们两个去。但是你要答应我,不可因为私人感情误了正事。」 伍丹很高兴,上前抱了一下广陵王,在她脸颊上香了一口:「谢谢楼主,我答应你。」 广陵王摸着伍丹亲过的地方,摇头笑了。 夜深了,外面一片寂静。 傅融进入内室,就看到几个女孩子在广陵王身边睡成一团,脚边还有一只睡着的小狗,唯独一身男装的女子还醒着。她要真是个男人,这一幕可就印证了外界传闻说的,广陵王荒淫无道,男女通吃。 他走上前,蹲下,俯身慎重在她额头上落下一吻,低声说:「新年快乐。」 她执过他的手,在他手背上也温柔落下一吻,说:「新年快乐。」 广陵王从未想过,这是她此生最后一次跟傅融一起过年。 元宵|十年相知,一朝断剑 正月十五元宵节,广陵城内家家户户会在街巷间点灯祈福。一户户民房屋檐下悬着几盏粗陋的油灯,灯芯在陶碗中微微摇曳,昏黄而温暖,虽稀疏,却连缀成点点星光,宛如一条细细的光带,指引夜归之人。 街角处,富户门前插着几根高耸的火把,燃烧时「噼啪」作响,偶有火星迸出,宛若微小的烟火,引得几个孩童围在旁边嬉笑追逐。 远处,城中高台上,广陵王正主持祭祀太一神的仪式。数十根火炬环绕祭坛,火势熊熊,映红半边夜空。火光下,鼓声阵阵,伴着敲击铜器的清脆声响,悠远传遍街巷。 祭礼结束,广陵王本想寻傅融一道前往临时市集散心,左右张望却不见他的身影,正欲去寻找他,伍丹已笑着上前,拉住她的衣袖,央道:「楼主,与我和云雀、阿蝉一起去逛市集可好?」几个女孩眼里满是殷切期盼,广陵王不忍拂她们意,便暂且放下寻傅融的念头,随她们同行。 市集设在窄窄的土路上,摊贩用竹席或木板搭起简陋摊位,摆着各式木作的小玩意。货郎挑着担子,卖着热气蒸腾的面团和香气扑鼻的烤鱼串。一旁卖泥哨的老者,孩子们围着看他吹响小泥鸭。人群喧闹交织,一路上,广陵百姓多认得广陵王,纷纷与她打招呼。 伍丹几个女孩被摊上的贝壳串珠与小吊坠吸引,驻足挑选,议论不休。广陵王的目光却落在一处卖缨穗的摊位上。那些缨穗编得精巧结实,色彩虽简单却颇有韵味。她想起傅融那枚绣衣楼腰牌上系的缨穗已有些旧了,她不擅女工没法给他做,便想挑一条新的给他换上。她细细端详,挑来选去,却犹豫不决。 摊主是个年轻貌美的女子,见广陵王拿不定主意,笑着上前搭话:「殿下可是挑不到满意的。小人家里还有几条新编的穗子,今晨未及摆出。若殿下有意,小人这就回去取来。」 广陵王不愿意打扰百姓做生意,便说不要紧,她从摊子上现有的选一个就好。 女子掩着嘴笑:「殿下是不是要挑给傅副官的?那自然要最好的。家里的缨穗有几条带紫色的,很衬傅副官平日那套官服。小人的家在附近不远,来回不要一刻钟,或者殿下亦可随我同去,不必在此久等。」 女子主动提到傅副官,广陵王也不惊讶。这几年,广陵百姓见广陵王与傅副官形影不离,私下谣言纷传两人关系匪浅。广陵王深知流言难禁,嘴长他人身上,索性不去理会。坊间传闻由此愈演愈烈,有人说广陵王早在内廷时便与先帝刘辩及太仆令袁基过从甚密,回到广陵,又跟傅副官起居如同夫妻。 广陵百姓纯朴热情,广陵王一向亲民,便没有拂女子的意思,转头见伍丹她们不知何时离开了串珠的摊子,在一旁玩投壶,玩得正在兴头上,广陵王便没有打扰她们,点头应允,随着女子一起回去。 到了民户,女子推开大门请广陵王在厅堂等候,她进去取物。女子走向内室时,步伐不像之前较为柔缓,反而有一股说不出的稳健俐落。 厅堂不大,中央摆着一张方木桌,桌上粗陶壶微有缺口,几只陶杯整齐迭放。 广陵王环顾四周,忽听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从屋外传来。她转头一看,只见一团雪白的小毛球,兴冲冲直奔她脚边。 广陵王一愣,心中顿时一暖,认出这正是绣衣楼的小狗飞云。她蹲下身,伸手抚了抚飞云柔软的毛,笑道:「你这小家伙,怎么跑到这里来了?」飞云欢快地绕着她转了两圈,又跳起来舔她的手,尾巴摇得更欢了。广陵王抱起飞云,让它窝在自己怀里,心想这小东西平日总跟着傅融,突然出现在这里,不知道傅融是不是在附近。 女子迟迟未从内室出来,这时广陵王却听到墙外好像有人说话的声音,她示意飞云安静,缩起身子,藏在墙后偷听。 是一个男人的声音:「阿懿,几次传信让你回来主持大局,为何置之不理?」 「……我在这里的事情还没有完成。」这声音,广陵王再熟悉不过,是傅融。 对方轻笑:「如何没有完成?十年潜伏,如今大功告成,已经是你回来展开下一步计画的时候。」 傅融似乎在挣扎:「师父,我……」 对方却拉沉了声音:「阿懿,难道你对她动了真情?你不要忘了,司马氏一族兴衰,与里八华休戚与共。如今汉室衰微,里八华数百年来图谋的大计,成败与否,全在此刻。」 「你若喜欢她,待收拾了绣衣楼,留她一条命,收在身边便是。」 傅融眼神迷茫,好像在对自己说话:「她不肯的,她那样的人,宁死不屈。」 潜伏十年,她是他这十年唯一的软肋……也是唯一的救赎。 广陵王听着两人对话,心慢慢冷了下来。 一把刀悄悄抵在了广陵王脖子上,是那个卖缨穗的女人:「你听到了,广陵王。从头到尾,你不过是里八华的囊中之物,一个给我二哥暖床的女人。」 「若不是二哥喜欢你,我现在就可以要了你的命。」 「交出王印,跟我们回去。只要你能服侍好我二哥,待里八华灭了绣衣楼那日,或着还可以留几个你心爱的小伙伴给你作伴解闷。」 广陵王冷静的说:「你倒是比你二哥更会打如意算盘。」她知道身后的女子一时半刻不会要自己性命,遂拍拍怀中的飞云,飞云会意,立刻大声吠叫,吸引了屋外男人的注意。 傅融转身一看,迎上广陵王的双眼,他眼中有着震惊与疑惧。 广陵王看着傅融,淡淡说:「让她放开我。」 傅融大声斥责:「阿孚,你退下!」 司马孚看向傅融,又看向被傅融称作「师父」的男子,得到后者点头示意,司马孚啧了一声,收刀退后。 傅融大步走到广陵王面前,急切地察看她的状况:「你没事吧?」仔细察看,确定她没受伤,才松了一口气。 广陵王将飞云放在地上,起身凝视着傅融,两人四目相对,胜过千言万语。 站在他们身后的司马孚语气低沉,带着压抑的怒意:「二哥,你就为了这个女人,十年不归家吗?」 「你心中只剩小情小爱了吗?你心中可还有天下百姓?你在绣衣楼卧底多年,不就是为了带领里八华将来建立一个与腐败汉室再无瓜葛的大业!」 「你怎么能为了一个女人,断送家族几百年的谋局!?」 傅融看着广陵王,对着司马孚说:「阿孚,你先出去,我有话跟殿下说。」 广陵王出声打断他:「不用。」她越过傅融看向门口身后,庭院外站着伍丹、云雀跟阿蝉。大概她离开市集太久,她们循线找来了,刚好听到司马孚揭穿傅融的真实身分,几个女孩子脸上浮现震惊之色,阖不上嘴。 广陵王看向傅融:「傅融,你回司马家去吧,事已至此,绣衣楼容不下你。」 傅融慌了,他着急握住广陵王的手:「不是你听到的那样,我可以解释。」 「或许你可以解释,我也可以听,但天下其他人,听不懂的。」 「你知道的,绣衣楼的背后是隐鸢阁,隐鸢阁跟里八华从前朝巫蛊之祸时起就势不两立,缠斗几百年,不可能和解。」 「我父王死于里八华之手,我母妃跟兄长,因为里八华追杀在外逃难多年,我什至因此从未见过我母妃一面。」 「我们之间隔着国仇家恨。事已至此,念在多年情谊,我今天不杀你,但是绣衣楼也容不了你。傅融,你走吧。」 傅融不敢置信看着广陵王,想找出蛛丝马迹证明她说的不是真心话。他想过很多次今天的场景,他想过她愤怒、咒骂、哭泣、伤心的样子,又或着深深的恨他,可是从来没有想过她会这样冷静,好像她完全能理解他的难处,可是又容不下他。 看来,她早就知道了。 千言万语,到头来他只有一句:「你爱过我吗?」他突然觉得嘴很干,心好像有千斤重,无止尽的下坠。 广陵王勉强扯出一个微笑,过往的画面在她脑海里纷飞而过。夜宴上她喝多了,他怕她冷,马车上小心翼翼用披风严实裹住她;王府的屋顶上,他搂她在怀里,轻声承诺他会一直在;今年除夕夜,他慎重其事吻她的额头,他们低声互道新年快乐…… 都说人死前,生前的事情会重新跑过一遍,当一段关系要结束了,是否也是如此。 有些血海深仇,连爱也无法跨过。 她眼里有泪水:「这不重要。」下一刻,她拔出他腰间配剑,指着他的心,然后一刀砍在旁边的柱子上,长剑应声而断。 「从今以后,你我就如此剑。」 「你不许再踏进广陵一步,否则我见一次,杀一次。」 兄妹|他嫉妒她为别人落泪,又恨她心傷與他 广陵城内张贴公告:「绣衣楼文曲尉傅融,经查为里八华派遣之卧底,即刻逐出广陵。日后若出现在广陵境内,格杀勿论。」 周瑜垂眸,看着江东斑子队送来的密报,指尖微微收紧。目光一转,落在凉榻上的女人身上。她望着窗外,神情寂寥,整个人仿佛陷入死寂之中,好似外界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他走过去,俯身轻掩住她的眼睛,语气温柔:「在想什么?」 广陵王轻轻摇头,没有作声。良久,周瑜感觉到掌心传来温热的湿润。 他的心口微微一紧,舍不得她难过,却又在内心深处暗自庆幸——她身边已无人比他更亲。这份心思晦涩又自私,让他自己都无法直视。他们是这乱世中彼此唯一的亲人,他不希望他跟她之间横亘任何人。是否因为这样,让他对她的在意渐渐变了质,连他自己也说不清。 他低声哄她:「想不想出去走走?今天天气很好,我们可以去湖上泛舟。」 广陵王却轻轻摇头,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颤抖:「哥……你抱抱我,好不好?」 周瑜沉默了片刻,然后缓缓地躺下,伸手将她搂进怀里。她冰凉的额头贴在他的胸口,像一只受了伤的小兽,安静而无助。他轻轻抚着她的发丝,心想,若这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二人,似乎也不算坏事。 然而,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 周瑜抬眼,看见孙权立在门边,神色莫名地看着他们—— 广陵王在寿春住了几个月,一直留在中郎将府。众人皆以为他们是表兄妹,并未多加揣测。 阳春三月,气候回暖,万物复苏。广陵王似乎也回到从前的神采飞扬。孙府的各种活动来邀,她皆欣然应允,从吴夫人邀戏班入府唱戏,到孙策邀她近郊策马狩猎,或是陆逊邀请她在湖畔与江东文士赋诗雅集,她无一错过。 然而,周瑜只是静静看着——看她如何在白日里恣意挥霍精力,沉浸于热闹喧嚣之中;又看她夜深归来时,眉眼间的笑意尽数褪去,只剩下一片死寂的落寞。 她竭力让自己回归正常的生活,却成效不彰。 在一个和暖的四月天,百花盛放,万物欣欣向荣之时,鲁肃的妻子渭儿却静悄悄地离世了。渭儿的身子本就孱弱,投河一事,更是加重了病情,终究还是没能熬过这个春天。 广陵王收到消息时,怔怔地站在原地,半晌,才失声痛哭。 傅融离去时,她告诉自己不要哭,她拥有过,只是很多事本不能长久。可是渭儿——渭儿那么好的一个女子,如今却香消玉殒,无法跟鲁肃白头偕老。这一次,她无法再装得无动于衷,她哭得肝肠寸断,哭得好像没有旁人。 周瑜本想由着她,想着总得让她宣泄一场才好,可是,一日、两日……她仿佛陷入泥沼,久久无法自拔,整个人仿佛沉溺于无边的哀痛之中。 「不过一个男人,刘瑾。」周瑜冷冷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他自己也未察觉的刺痛。 她的哭声停住了,怔怔看着他,似乎没料到平日对待自己一向温柔宽和的他会说出这种话。 「以你的身分,想要什么样的男人没有?」他语气不耐,这话不仅是对她的质问,更是掩饰自己的心慌。他无法忍受她为旁人流泪,更无法承认,这泪水刺痛他的真正原因。 广陵王的眼神从错愕变得悲哀,许久才低声道:「哥,不是这样的……」爱慕她的人也许有,但不是每个爱慕她的人她都能放手去爱。刘辩爱慕她,可是他的爱太过需索,令人喘不过气;袁基爱慕她,可是他的爱中也有出于为袁氏的打算;傅融爱慕她,可是他也会在她跟家族责任之间游移;孙策或许爱慕她,可是他们之间横亘着广陵跟江东之间的利害冲突。 这世上真的会有人,可以让她毫无保留去爱吗? 周瑜却不想听她解释,因为他不愿承认,自己根本无法冷静地面对她的眼泪。他更不愿承认,自己真正厌恶的,并非见到她哭泣,而是她哭泣的原因不是自己。 他对她这种阴暗、深沉、扭曲的心理——他自己都无法说清楚,到底是怎么原因。 几日之后,周瑜有事去一趟庐江,留广陵王一个人在中郎将府。 各地密报仍会透过绣衣楼在寿春的据点送来给广陵王,这一点,她跟周瑜很尊重彼此,她不过问斑子队,他不过问绣衣楼。广陵跟江东虽然结盟,但到底不是一家。 她翻阅这几日的密报,得知周瑜抵达庐江后,特意携节礼前往乔府拜访,虽未能亲见小乔,却得她破例在屏风后主动提议为周瑜抚奏一曲琵琶。密报推测,或许是因为日前陆逊查抄书肆、搜捕禁书时,周瑜出面相助,为小乔解围的缘故。 是啊,纵然小乔最初不愿履行婚约,周瑜却从未强求她,甚至还体贴地默许她书写那些艳书,任凭小乔继续消费他这个未婚夫的名声——说不准,这也算是他们未婚夫妻间的一种独特情趣。她这个做妹妹的,自然不好置喙。 她不知怎的,心情忽然沉了下来。傅融离开了,而这世上与她血脉相连的唯一亲人,或许很快就要成亲,届时,她又将只剩自己一人。 这时,侍从来报,说孙策将军派车来请殿下出门。她看都没看请帖,便起身离榻,径直走出大门,登上孙家的马车,扬长而去。 周瑜去了庐江几天,广陵王便在外消磨了几天,夜夜笙歌,不醉不归。 等到周瑜回来那天,正好撞见孙策为广陵王上树摘海棠花,细细将花别在她发髻间,目光情深意切,随后在她脸颊上落下一吻。 周瑜怒火中烧。 他压抑情绪,要领广陵王回家,却碰上孙策的母亲吴夫人留他们吃饭。他正要拒绝,广陵王已经亲热地挽上吴夫人的手臂,难得带点娇态,说想吃上次那道鱼头汤。 吃她个屁汤! 周瑜不满,却不能在吴夫人面前发作。 他只能闷声坐下,握筷的手指一寸寸收紧。 晚宴上,灯火通明、杯觥交错,席间笑语不绝。他坐在角落,目光却始终落在她身上。 她坐在吴夫人与孙策之间,谈笑风生、举止得体,连吃鱼头时的姿态都优雅得近乎俏皮。吴夫人逗她,她也笑,孙策替她拨鱼刺,她还俏皮地挑眉说:「将军不怕我嫌你手笨?」 她笑得这么开怀,好像他们才是她的家人,好像──她从未失去过什么。 可她明明失去了心爱之人,不是吗?他离开之前,她明明那么憔悴消沉── 她怎么还笑得出来?还笑得这么好看? 吴夫人笑称她作囝囝,说囝囝家人不在了,世上只有周瑜这个亲人,还好周瑜与孙策情同兄弟,过去两人早上总是一起向她拜礼,她早将周瑜视为自己的孩子,若囝囝嫁入孙家,以后也唤她一声娘亲,岂不亲上加亲? 孙策在一旁笑得傻气,目光却离不开广陵王。 周瑜忍无可忍,拳头紧攥,却没胆翻桌,胸口有什么东西闷得发胀,像一股浊污卡在心口,怎么都吐不出来。 他端起酒盏,抿了一口,目光沉沉。 他才是她的亲人,是她在这世上最后的依靠──那个不论世道沉浮、绝不可能伤害她的人。可如今,她却挽着别人的手臂,亲热地说什么「您既将我表哥视作自己儿子,我也当喊您一声『姨妈』,我们本就是一家人」,还笑灿如花。 周瑜的指节泛白,心底一声冷笑。这世上怎么会有人,能笑着将痛苦藏得这么好?还是说,她根本没那么痛,只是他自作多情,以为她为旧情人心如槁木? 那一刻,他再也无法分清,自己是气她的虚情假意,还是气她的痛从来与他无关。 回中郎将府的路上,马蹄声答答,车内一片沉默。广陵王百无聊赖地掀起帘子,望着窗外的夜色,周瑜的目光则紧锁在她身上。 有种道不清、说不明的风雨欲来。 可她不在乎。 马车一停在府门,她率先下车,头也不回地进了房。 坐在妆奁前,她一一卸下头上繁琐的装饰,她收到消息周瑜今天回来,特地打扮过才出门的。不久,房门被推开,有人走进来,随后轻轻带上门。 夜色沉沉,静得让人屏息,窗外有知了的叫声。 她头也不抬,不搭理人,自顾自的梳头,一直到他开口:「你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她心里反问他,嘴上却不说话,好像当他不存在一样。 他走到她身边,自背后握住她梳头的那只手,说:「为什么不说话,你当我死了?」 可不是吗?乡野传闻,多的是男人娶了老婆以后,对本家而言,人也跟没了差不多! 她只冷冷地说:「我累了,要歇息了。」 周瑜气笑:「你累什么?看戏喝茶、斗鸡赛马、游湖赏花,哪样没赶上?若不是孙策今天席上提起,我还真不知道你过得这么滋润。」 「你不是在为情神伤吗?前些日子我走时,你不还在为那个司马懿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怎么一转眼就找到孙将军做下家了?」 她不堪被他消遣,冲着他吼:「我情伤多久,找谁做下家,又关你什么事?你只管早日把你未婚妻迎娶回家,我祝你们夫妻琴瑟和鸣,子孙满堂!」 话音落下,屋内陷入死寂。她这才惊觉,自己这番话里,竟藏着一丝连她自己也未曾察觉的酸楚与不甘。 爱人|她是唯一知我、却最不可爱的人 他们这架吵得很不像兄妹,他们两个又都是聪明人,捅不捅破这层窗户纸,只在一念之间了。 周瑜张口欲言,门外却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说广陵方面来了急报。广陵王打开门,接过密信,迅速阅览,神情逐渐深沉。广陵的政务,周瑜不便过问,片刻后,她合上信简,抬眸道:「明日清晨,我启程回广陵。」。 广陵王翌日走后,周瑜再派人出去打听,才得知是绣衣楼中一名伍姓的蛾部密探在执行任务时出了事,情势虽不至于非得广陵王亲自处理不可,但她仍选择回去主持大局。 等到他们兄妹再见面的时候,已经是那年中秋了。 吴夫人有在中秋祭祀月神的习惯,祭祀后会在孙府设宴,享受一年的丰收,广陵王也接受到了邀请。 到了寿春,广陵王直奔孙府,周瑜那天在城外练军,一直到晚上回到城里,去到孙府的酒宴上才见到她。 宴席上,广陵王并不怎么搭理周瑜,反而跟其他人异常热络,月下酒酣耳热之际,有人提议吟诗作对。 一直默默独饮的鲁肃,张口就来:「露冷霜清夜未央,孤灯对影倚秋窗。三月结发成梦短,一生相思入愁长。应知月照千山路,肯护卿魂过楚乡?来世若凭黄泉约,愿携素手渡潇湘。」 众人都知他在缅怀亡妻,不禁唏嘘。 也只有五大三粗的吕蒙不解风情,对月痛饮,豪气慷慨:「长江夜凉风满楼,银汉倒垂万里秋。大丈夫生须痛快,快断愁肠满饮休!对酒当歌邀明月,醉卧天地惊飞鸿。」 孙策作的诗是:「金樽未举夜微霜,皎皎清辉映玉堂。江上风高怀壮志,剑横星汉气轩昂。愿携君袖拂天地,踏破千军夺鸿光!」他吟诗时,目不转睛看着广陵王,有借诗传情的意思。 周瑜微微握紧了酒杯。 下一个换到广陵王,她起身时脚不慎拐了一下,孙策眼明手快扶住她的腰,扶着她站好。 广陵王站稳后,略一思量,道:「桂影摇金覆酒华,西风未肯醉枫霞。同心遥寄江潮阔,却隔烟波万里沙。愿逐清风随雁去,怕闻明月照谁家。」 一声轻微的裂响自周瑜指间传来,旁边的侍女小声惊呼起来,「中郎将,你的手……流血了。」 广陵王朝周瑜的方向望去,然而他背着光,她看不清他脸上神情。 宴席后,他们搭乘同一辆马车回家,车上谁也没有说话。跟上次一样,广陵王掀开帘子,看外面的景色,周瑜静静瞧着她。 回府后,他们各自回房,这次周瑜没有再来找她。 睡前,她躺在榻上,说不出是失落还是松一口气。心想这样也好,他们谁也不越界,一切还跟以前一样。 然而,她翻了几次身,怎么也睡不着。 她作的那首诗还在脑中回响──「愿逐清风随雁去,怕闻明月照谁家。」 她原以为自己能豁达──可方才见他手指滴血、又故作镇定的模样,才明白她仍在等待。 等什么?她也不知道。 或许,是等他先承认,他对她也有一样的心思。 半夜迷迷糊糊辗转翻身的时候,觉得好像有一道视线一直锁着自己,睁眼竟看到了周瑜坐在自己的床前。 「哥,你怎么来了?」广陵王吓一跳,揉揉眼睛,有点搞不清楚状况。 「你今晚喝得有点多,来看看你。」 「我没事,从前应酬喝多了的时候也是有的。」她已经像个男人一样生活了很多年。 刚坐起身,周瑜把她按回了床上,「躺好,想喝水?」见她点头,他说,「我去给你倒。」 她一口一口汲着掺了蜂蜜的水,看也不看他。两个人各怀心事。 等到喝得差不多了,她把碗递给他,他伸手用拇指擦去她嘴角溢出的水渍,叨念着「像个孩子,喝水也不老实。」 她正觉得不好意思,下一刻,他低头就吻了上去,把她嘴角上的水渍扎扎实实地舔干净了。 广陵王愣住了,但是没有拒绝,甚至还有点紧张,指尖微微攒紧了床单。 他们上一次见面是半年多以前。那一次,两个人之间山雨欲来,一触即发。回去以后,其实各自都沉淀了很久。 她在等他做决定。 他慢慢吻上她的唇,哄她张开嘴,让他品尝她的味道。男人双手抚上她的后背,揉开她的肌肉,说她太僵硬了,放松一点。 他啜饮她口中津液,手也没闲着,俐落解了她的单衣,松开她的肚兜,双手探入围住她的浑圆,轻轻拨弄。 她手指颤抖地解他衣带,指腹掠过他胸膛时,不自觉屏住呼吸。 他低头凝视她,像看一件脆弱的珍宝,问:「真的不后悔?」 她没有回答,只用双臂勾住他的肩,将他整个人拉下来。 两个人慢慢倒在床上,他们都不是少年少女了,他们都有感情的经验。 衣衫尽褪,他将她的双手制在两侧,重复了一遍稍早她作以和孙策的诗:「同心遥寄江潮阔,却隔烟波万里沙。愿逐清风随雁去,怕闻明月照谁家。」 他问她:「你的清风吹向的是谁?明月照的是谁家?」虽然,那首诗从字面上也可以说她是在回应孙策的情意,但他总觉得,这首诗有言外之意。 广陵王双眼渐渐湿润,她沙哑着声音,承认自己的心意:「……是你,我说的是你。」 他们之间,退一步海阔天空,进一步万劫不复。可是即使如此,她还是忍不住在言行举止中释放讯息,试探他是否愿意为她跌入万丈深渊。 周瑜嘴角微扬,随即扳正脸孔,严正交代:「以后上街不许乱看别人,听到没有。再跟人眉来眼去,哥哥废了你一双眼睛。」 广陵王不服气,她曲膝勾住他大腿:「那你也不许跟别的女人往来,再去庐江听人家弹琵琶,我打断你的腿。」 周瑜低声笑了,他说:「原来我们家出了个小吕后。」 「你不喜欢?」她沉下脸,他们男人都喜欢温柔可人的戚夫人是吧? 「我可告诉你,小乔也不是什么弱女子,她——」 周瑜没有让她把话说完,而是低头吻住她,缠绵缱绻,良久后两人分开,他微喘着气:「我不喜欢她。」这个「她」是谁不言而喻。 既有婚约,早些年,他确实是想过顺理成章成家立业,但是后来知道小乔对婚事反应激烈,甚至将他写入风月书中泄愤,让他一夕之间成为江东百姓茶余饭后的谈资,他自然不会自讨没趣。 他从小与母亲隐姓埋名在外避难,在身世揭晓之前,他自认是一介寒门布衣。如今能有这样的成就,除了贵人的赏识与提拔,更重要的是靠他自身的才华与胆识。 强摘的果实不甜,人生在世,他渴望找到一位心意相通的知己。小乔纵然美貌与才情兼备,若非真正懂他之人,终究少了那份意味。 无奈,世上倾慕周郎的女子不少(他的未婚妻除外),却难得有人能真正走入他的内心。 他期盼一位知心的挚友,一位志趣相投的同伴,一位能与他并肩同行的爱人。 然而,他从未料到,当那个人出现时,一切看似顺理成章,却又带着难以言喻的苦涩。世上还有谁能比他的孪生妹妹更理解他?偏偏她却是他无法坦然爱慕、光明正大追求的人。 他内心挣扎了许久,自我折磨几近崩溃,但最终,他的理智还是败给了那股从心底涌起的、全身心的渴望。 他的每一个细胞,都在疯狂地呐喊着想要拥有她。 「我喜欢的是一个有贼心没贼胆的姑娘。好奇江东周瑜的真面目,却只敢叫属下扮成侍女来给我奉茶,自己躲在密室后面窥看。」 广陵王红着脸,原来他早就知道!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当时两个人之间隔着木板,他根本不可能看见她。 「给我奉茶的那个侍女,就是你楼里上次出事的伍丹对吧?知道她的身分,前后一想就明白了。」 周瑜低头吻她,深入浅出,又舔又咬,吻得她从骨子里痒起来,发出破碎的呼声,双腿不自觉夹紧。 他的吻技高超,轻而易举就能点燃女人的欲望,她心里泛起一阵酸意,趁着短暂分开的间隙忍不住问道:「你是不是经常这样吻别人?」这样的技巧,显然是练出来的。 他轻笑出声,觉得她吃醋的模样格外可爱。她不满地捶了他一下,他收起笑意,那双修长秀美的狐狸眼凝视着她,满含深情地说:「瑾,你来了以后,就没有别人。」年少时,他意气风发,血气方刚,也曾有过风流韵事,但她的到来让他明白,纯粹生理的欲望,或是对女人的喜欢与怜惜,远远称不上爱。 他握住她的手,闭上眼,轻轻吻在她的虎口,低声说道:「如果哥哥早知道会有今天,一定守着清白等你。」往者已矣,来者可追。 事后广陵王问周瑜,我们这样违背伦常,你怕不怕? 周瑜轻笑:「世人看我们最多也就是龙阳之好,算不上悖德。」 「可是我们真的是兄妹呀?」 周瑜低头吻住她:「这是我们两个人的秘密。我不会认祖归宗,就永远是周家人;你是汉室亲王。没人能把悖德的帽子扣我们头上。」 广陵王被他吻得稀里呼噜的,也没脑子想。 后来清醒一点,广陵王深感他们俩不愧是兄妹,对于想要的东西,世俗礼法都拘束不了。 约定|你说我是外人,你还让我亲?(微H) 后来,中郎将府邸的人都知道,广陵王与中郎将交情匪浅,可以不用通传,直接出入中郎将的书房。 亲王在的时候,中郎将会摒除仆役伺候,说是两人有要事讨论,未经传唤不得入内。 有趣的是,有时候还是可以远远听见,书房传来中郎将和亲王争执的声音,最后又经常以亲王头发凌乱,面红耳赤的跑出书房做结。 有好事的仆役私下窃语:「这对说是表兄妹,怎么会吵得像新婚夫妻?」 另一人小声回道:「嘘!你命不想要了?」 书房里── 「你不可以每次一言不合就吻我。」广陵王气愤地说道。 「为什么不行?」周瑜耸肩,「这招很有效,每次亲你你很快就安静了。」 「因为这不是在沟通或商量,你总是单方面自己做决定。」广陵王气得牙痒痒。她从前在朝廷与人周旋,出外上阵杀敌,总也有胜有败,但眼前的男人,似乎生来克她。他作哥哥的时候还没这种感觉,他作情郎的时候,才发现,这人简直不可理喻! 她自小养在隐鸢阁那样的修仙之处,无拘无束,没少闯祸。师尊总说一物克一物,不知她的克星何时才出现,如今看来,总算报应不爽。 这次绣衣楼向江东要求后援,孙策本来一口答应了,周瑜却要求江东派人进驻绣衣楼作为交换条件,才肯答应援手。 「你什么意思?你到底站在谁那边?」她一气之下,直奔周中郎将府讨问个明白。 周瑜叹了口气,将她几缕散发塞到耳后:「小瑾,你一个人扛着绣衣楼那么多事,出了事也不第一时间告诉我,我很担心。」 他们兄妹很像,有事习惯自己扛,不习惯求救。 「我若是能随时掌握绣衣楼的消息,也好预先为你参详一、二。」 「如今便是师尊也不插手我绣衣楼事务,你一个外人没有资格这么做。」广陵王在气头上有点口不择言,但话刚说出口就后悔了。 周瑜被她激怒,漂亮的眼睛射出锐利的光芒,轻轻捏住了广陵王下颚:「外人?你说谁是外人。你师尊是师尊,我是你的哥哥,你的爱人,你说我有没有资格这么做。」低下头就是一阵撕咬,把广陵王的嘴都咬出了血色,才肯放开她。 放开她,他一边抹去嘴边的湿意,一边说:「再说了,明面上这就是场交易,为江东着想,你想要后援,自然就得给江东好处。」 广陵王说不过他,气得推开他,就想冲出书房,被周瑜一个劲带了回来,钳制在怀里。 广陵王在女子中不算矮,仍叫周瑜将她身形垄罩在怀里。她奋力挣扎,还是被他从身后扣住了双手,后背贴在他怀里。 广陵王气急败坏:「阿蝉、阿蝉!」 阿蝉闻声现身,正想动手解救楼主,迎上周瑜冷冷的眼光和一声「出去!」,阿蝉一愣,不知如何是好。 不知道为什么,孙策身为江东小霸王,还有士族敢跟他叫板,但是这位周中郎将,或许是知道他表面上翩翩君子,背后却多的是阴狠毒辣的手段,很少有人敢当面忤逆他,除了他现在怀里的这位。 当着阿蝉的面,周瑜低头含住了广陵王的耳垂,细腻地吻着广陵王的颈侧,一边看着阿蝉,道:「还不出去吗?」想到这小俩口吵架也不是三两天的事,阿蝉红着脸,退了出去。 「周瑜,你这个登徒子。」广陵王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说。 周瑜轻笑道:「我怎么觉得你还挺受用的呢。」当下把广陵王拦腰抱起,靠着墙壁吻了起来。 广陵王被吻得晕头转向,外衣、腰封、束胸不知何时都被周瑜一一解下,等到广陵王光溜溜的双腿像水蛇一样缠着周瑜的腰身,她已经想不起来别的什么。 关键时刻,广陵王被他撩拨得难受,见他迟迟不进一步,广陵王只得迷糊地喊:「哥哥、哥哥。」一边手轻轻按着他的臀部。 周瑜却不肯轻易遂了她的意:「什么?」 「我、我想要……」 「想要什么?」他看起来倒很冷静,不缓不急,「说清楚。」 她觉得自己可耻,明明是堂堂亲王,怎么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可偏偏,只有他能让她这样渴望、这样心甘情愿放低身段。 广陵王被他逼急了:「我想要你进来。」 他吻着她的胸,手掐着她的腰:「要哥哥用什么进去你的哪里,说清楚。」 广陵王泛红着眼睛,顿时觉得很委屈,安插人进绣衣楼这件事周瑜没问过自己,情事上又被这样折腾。从前她跟傅融在一起时,她是上司,虽也有被他欺负的时候,总是傅融让着她多。想到自己就没有在眼前这个男人身上讨过一点好,她「呜」了一声,直掉眼泪:「若是爹爹娘娘还在,你肯定不会这么欺负我。」 周瑜脸色骤变,停下动作,执起广陵王的手,细细地去吻她的手心:「悖德这件事是我逼的你,跟你无关,将来不管是遭天谴,还是下十八层地狱,我一人承担。」 可是原谅我,我不能放开你。 广陵王知道他会错意,泪眼婆娑地摇头,说出了不为人知的心声:「我不是这个意思。跟你在一起我也有责任,我是故意借孙策激的你。」 「我知道。」周瑜轻笑,听起来就像琴弦被拨动一样好听,「哥哥觉得小瑾做得很好。」 这个地狱,他下得心甘情愿。 「那哥哥带上小瑾好不好?」广陵王软糊糊地说,「不管去地狱还是哪里。」 「好,小瑾舍不得哥哥,哥哥也放不下你。」 终于还是遂了她的意,他径行进入了她,顶到底的时候,两个人不约而同的发出叹息。 天色渐渐转暗,也没人来唤府中主人吃饭。 翌日清晨,广陵王转头看见周瑜躺在旁边,回忆起昨晚的疯狂,还有点害羞。 广陵王迷糊地想起来,刚跨过他,就被他拦腰困在了怀里。 「去哪?」男人糊着声音问,好像还没睡醒。 「我要小解。」广陵王说。 男人「喔」了一声,揉了揉眼睛,起身抱她下床。 「你做什么!」广陵王捶了下周瑜肩头。 「不是要小解,我怕你走路摔着。」 「要不要那么夸张。几步路我还走不了?」广陵王皱了皱鼻头。 「好心别不领情。」 周瑜不是往茅房去,而是往偏房置放的恭桶去。 广陵王被放下来的时候,还真的腿软了一下,所幸周瑜早早准备好扶着她的腰身,没有让她摔着。 广陵王脸红,不肯承认自己是站不稳,只能扯开话题:「我小解你别看,快出去。」 周瑜兴味十足:「为什么我不能看?你有什么是我没看过的?」 早在两人最初被孕育的时候,同在一个母胎里,同吃同睡同拉撒,就没有隐私可言。 广陵王内急,没时间跟他耗,只得好声好气求他:「好哥哥,你先出去。」 一声哥哥万事足,周瑜当下就走到屏风外,「好了叫我。」 顾不得他可能会听到声响,广陵王就地解放,吁了一口气。 完事后,周瑜将广陵王抱回床上,天色还早,可以再窝一下,不着急起。 广陵王偎在周瑜怀里,一只手在他的腹肌上游走。 周瑜的皮肤雪白,线条分明的肌理摸起来很暖。 一开始是没有什么坏心思,一直到他下半身不自主地抬头。 周瑜抓住她不安分的手,低沉道:「昨晚没吃饭,一夜没闹够?小妹真是精力旺盛。哥哥半条命都要折在你身上了。」 她不爱听,红着脸抬起腿踢他一脚,他顺势抓住她脚踝,接着翻身覆上她。 算一算,离早膳,还有一点时间── 床上一乱,所有规矩都成了笑话。 汗湿涔涔,他低笑凑近她耳边:「殿下今天楼里议事吗?可不能迟到啊。」 她慵懒无力,还是啐他一口:「迟了又如何?你出来承认自己罪魁祸首吗?」 北地权谋:荒谬逼婚,谜箭救美 新春伊始,广陵王在王府接受属臣贺岁。绣衣楼雀部密探蔡琰献上一坛来自西域的蒲桃酒,酒香馥郁,她与之对酌,举杯一饮,不胜酒力。 那酒后的记忆,仿若拨乱的水纹,只残余一片金樽摇曳、耳语缱绻,与天旋地转的眩晕。 再睁眼时,香烟袅袅,红烛高烧,她被人压着头,拜堂成亲。 成亲的对象,是北方栾提部族的左贤王──刘豹。 这位名号赫赫的北地王子,实则与广陵王一样,是女儿身。传闻她戎装策马、沙场来去如风,与蔡琰、女将王异三人自幼为伴,习诗读策,论兵谈政。 蔡琰野心勃勃,不甘嫁人生子,草草一生。她向刘豹献计,与广陵王结亲,结合栾提与绣衣楼势力,图谋北方大业。 「殿下从未想过称帝吗?」蔡琰曾半笑问她。 广陵王答得云淡风轻:「称不称帝很重要吗?」 于她而言,百姓安居乐业、身边有挚爱知己相随,才是至要之事。若称帝能实现这一切,她并不排斥;但若只是为了虚名浮权,她并不动心。 然而眼下,她被挟至北地,形势所逼,只得暂时与刘豹拜堂,静观其变。 礼成不久,即有斥候来报:北方稽留斯部突袭在即,刘豹披甲率军出击,留下蔡琰与广陵王留守后方。 袁氏三兄弟正争权内斗,老二袁绍盘踞并州,畏惧栾提势力坐大,早命羌胡诸部南扰试探。广陵王无意插手北地事务,但蔡琰的一番话却说进她心坎。 「与我们联手,未必无利于殿下。」蔡琰缓缓说道,「难道你乐见北方安定,让袁氏坐拥半壁江山?」 她言道,若能撼动并、冀交界,夺下太原与上党,袁绍势必招安。两郡便可名正言顺,归于广陵王手中。 「北方之事,由妾等奔走,殿下只需稍作首肯,便可坐享其成……这样的局,殿下不心动吗?」 蔡琰话说得好听,广陵王却不是傻子。绣衣楼在并州根基微薄,就算袁绍最后将这两郡给了她,假以时日也会被栾提这样的本地势力并吞。 但若能借此拖慢袁绍脚步,使他无暇南顾,保徐州安稳,也非坏事。 遂待刘豹回营,她提出一计: 根据稽留斯一名战俘的消息,五日后其首领将赴西水山与袁绍交易白盐与战马。她建议放回战俘,命其当日在水中下毒,再由刘豹带栾提武士假扮袁军,突袭稽留斯营帐,破坏他们之间的盟约。 一切按计划进行。 不料事刚成,刘豹刚射杀那名战俘,便举刀向她劈来。 电光石火,她早有防备,拔剑迎敌。交锋激烈,杀意四溢。 「早有防备?」刘豹笑了,眼神竟带一丝欣赏。 她本就男女通吃,除蔡琰外,少有人让她这般动念。 「你们的图谋,太明显了。」广陵王冷声。 若非人单势孤,哪轮得到她们在她头上张牙舞爪。忍辱拜堂,不过是待机一搏。 两人僵持之际,一支白羽箭破空而至,镞声如雷,重重钉入刘豹马前石地,金石震鸣,马惊长嘶。 趁着刘豹勒马的瞬间,广陵王策马飞驰而出。 身后栾提铁骑紧追不舍,马蹄声震天动地。她的坐骑被套马索勾中后蹄,几欲翻倒。正当危急,又有数发箭矢破空袭来,一连灭了几名带头的坐骑,马匹气绝倒地,阻碍了后方的追兵。 她终于逃脱,奔至上党郡。 在当地官员协助下,广陵王传信稽留斯,揭穿刘豹、蔡琰之计,教其反其道而行──假扮栾提族人,分头袭击袁绍与黑山军,扰乱北地局势。 官员初时迟疑,广陵王冷声道:「若不让羌胡自乱,栾提的下一个目标,便是上党。」 此言一出,众人方始动摇,开始行动。 她留于谒舍休整,等待绣衣楼冀州据点的人前来会合。尚未等到自己人,却先等来了──袁基。 她心中还在疑惑当日在西水山是谁出手相救,见到袁基,心下便已了然。 袁基文质彬彬,昔日却以一手力透千钧的好箭法,闻名于朝员之中。 客舍里,袁基亲手沏好了茶,命人邀请广陵王前来相谈。 茶烟氤氲,两人对坐。茶盏微热,话语却清冷,绕来绕去,点不破半句真情。 因为有些话,一旦说出口,便会打破彼此间脆弱的平衡。 她清楚他爱慕之情,却不敢应承;他知道她别有盘算,却不愿拆穿。 这正是广陵王从未将袁基视作爱人的原因──一个无法坦诚相待,生死相交的男人,走不进她的心。 他爱慕她,但身负袁氏荣光,不敢奢求所有;她敬畏他,但将广陵百姓看做第一要务,从未真的动情。 他们只能在这沉默里,维持一种近似知心、却永远不会更进一步的距离。 他们之间,不曾开始,也注定没有未来。唯有沉默能安放那近似亲密的温存── 如江上映月,美得寂静,却无法留存。 女帝上:愿王与我,共此天下 袁基对她的爱慕,起于诸多因素。 最初,或许只是因为她尚未出世时,两府便为孩子定下婚约。 后来,先广陵王薨逝,王妃与世子生死不明,只余一位孤女流落在外,广陵王一脉自此败落。 数年后,袁氏片面致信隐鸢阁,取消了婚约。 直到多年后,他惊觉眼前这位年轻王者,竟是昔日未婚妻──那一刻,命运的牵引让他难以忽视。 她统辖广陵郡,执掌绣衣楼,又是汉家宗室血脉,而他汝南袁氏,世代显赫,门生故吏遍布天下。若两家联姻,无疑是强强结盟。况且,世人皆以为广陵王是男子,有朝一日,袁氏与她的血脉登基为帝,并非妄想。 然而,他对她的情意,从未只是权谋与门第的合算──那是早年无缘婚约留在心底的一抹余念,也是这些年来在世间沉浮中,唯一未曾彻底舍弃的温情。 他年长她十岁,退婚之前,她是他在严苛家教下寄托的一抹念想。长辈退亲,他无从置喙,却时常想起那个命运坎坷的小孤女,不知她在蜀中过得如何。 他甚至暗暗想过,如她长大后,伶仃无依,他愿意给她一处栖身之所。 直到她十四岁女扮男装,下山封王。他初见时,并不知她竟是女子…… 如今,在这间茶烟萦绕的客舍中,他将新沏的茶盏推至她面前,终于切入正题:「有一支羌胡部族,伪装成栾提人,竟同时与本初、黑山军开战。殿下可曾听说?」 本初,是袁绍的字。 广陵王掩住惊讶,似笑非笑地应道:「竟有此事?北方乱象,果真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嗯。原本北方尚算安定,不知怎么,近日突然屡屡生乱。」 她轻敛眉头,啜饮香茗,缓缓附和:「这些羌胡,确实反覆难测。」 袁基轻笑,声音如风铃轻响,却让她脊背发凉。 她知道,再装下去也无谓,索性道:「不过是生死间,不得不为的权宜之计。」 「权宜之计吗?」袁基微微颔首,语气却不见波澜,「倒也算计深远。想来对方用上了极惨烈的筹码,才逼得殿下出此下策。」 她清咳两声,掩去不安。 袁基微笑,却不达眼底:「殿下借袁氏脱困,是否也该给点回礼?」 桌上一口黑漆匣子被袁基推到她面前。他轻轻揭开,里头空空如也。 广陵王不解,看向他。 「这个大小,是否刚好?」他语调温雅,眼神却如冰刃,「正好……装下蔡琰的首级。」 他拱手行礼,刀锋藏于举止之中:「并州羌胡作乱,袁氏分兵北上。急行前军已至,大军随后便到,不日便可平乱。待殿下取得蔡琰首级,便可随在下一同回冀州。」 广陵王背脊一紧,冷汗沁出衣领。只怕待袁军大军压境,若无此「回礼」,她难以脱身。 她正思索,忽听轰然一声巨响,砖石飞溅,厚墙崩塌。 一匹通体墨黑的战马破墙而入,铁甲闪烁寒光,马上之人不发一语,长臂一攫,便将广陵王轻松拎起,横挂马背。 那力道熟悉、气味干烈,她没来得及看清来人的脸,心下已知是谁──虽是意料之外,却也解救她于急难之间。 刘豹策马转身,驻蹄回望,尘沙间露出那张冷然不耐的脸,俯视袁基,口吻轻慢: 「怎么又是你,阴魂不散,老是缠着我老婆。」 袁基扶着案几,身子一晃,咳得脸色发白,一声「殿下」想喊,却哽住喉间。 刘豹扬起马鞭,一声呼喝,铁骑如风,驰骋而去,消失在黄尘之中。 一路南驰,冲出城门,在官道口方勒马停下。一辆马车早已在此等候多时。 她毫不犹豫地将广陵王从马背抛下,目光冷冽地望向车内,高声喊道:「你要的人,我带来了。放人!」 车帘轻掀,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孔——周瑜。 他不慌不忙,先看清广陵王的样貌,确认无误,这才转身,拔出匕首,俐落地割断蔡琰手腕上的绳索,语气温和而带着歉意:「学姐,多有得罪。」他与蔡琰昔日曾同在辟雍学宫学习,他还向蔡琰讨教过琴艺。 重获自由的蔡琰抚着手腕上的红痕,缓步下车,与广陵王遥遥对视,两人皆是风尘仆仆,满身狼藉。 她们拾步走向彼此,擦肩而过的瞬间,蔡琰低声道:「我曾以为,世上所有女子都能为爱低头,唯独你不会。」她语气平静,眼神却锐利,仿佛广陵王辜负了她一番期待。 蔡琰不希罕爱情,或者说她根本不相信男人。对广陵王与周瑜的感情,自然不是祝福,而是审判。 广陵王若选择与周瑜同行,多了江东这层顾忌,她便难以放开手脚,凡事以大业为先。 广陵王的脚步微微一顿,未曾回应蔡琰,随即快步向周瑜走去。马车上周瑜早已伸出手,她毫不犹豫地搭上。然而,指尖刚触及周瑜掌心,她蓦然转身,袖中弩机轻响,「咔哒」一声,黑洞洞的箭簇直指蔡琰的背影。 刘豹见状,一声轻啧,原本拉满的弓弦缓缓松开,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 这女人,确实有点意思。 广陵王低声对周瑜道:「快走。」 周瑜当即握紧她的手,将她拉上马车,甩动缰绳,扬尘而去。 半途中,他们与自冀州赶来的绣衣楼人手会合,整队南归。 夜半,他们宿在客栈。她在外流落数日,吃了不少苦头,周瑜让她先洗澡,待会给她检查身体。 她洗好澡,发尾还带着湿气,倚着床沿打盹。肩头滑落的衣襟勾勒出她疲倦的线条,让他心中一紧。 他屏息靠近,指尖轻解她的衣带,掀开衣襟时,雪白肌肤与大小瘀伤同时映入眼底,像在他心上划出一道又一道暗痕。 他沾了药膏,顺着伤处小心抹开。指腹贴着她的肌理游走,不敢多停一秒,却也舍不得匆匆掠过。 她轻声喟叹,很舒服的样子。他手一颤,药罐差点掉下,低下头时,一滴汗水沿额角而下,才发现自己满头是汗。 不是不想──而是看到她累坏了,强自压抑了下来。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整好她的衣衫,扶她躺下,吹熄烛火。 她睡得很沉,他没有吵她,只轻轻吻了吻她的发丝,静静躺在她身侧,任夜色将两人温柔包围。 女帝下:她本可称帝,只为一人柔情 晨光透入帐内,静静斜落在床畔。 周瑜兀自熟睡,广陵王先醒来,枕着手肘,静静望着他熟睡的侧脸。男人眉眼间残留的疲惫与柔和,令她心头一片安静。仿佛所有风雨,都在他身旁得以安歇。 她忍不住伸手轻抚他的发鬓,心底忽有一念悄然浮现── 若天下从此与她无关,只求日日醒来,都见他在她身旁,是否也不失为一种盛世? 她想起蔡琰擦身而过时说的话:「女子能孕育生命,自当得起万邦之主。千古女帝,殿下仅一步之遥,若为一人柔情,舍此大业……值得吗?」 她想蔡琰永远无法理解她的心情。若权势真能迷惑她的心,她从小到大《文史真经》就白念了。 权力有多大,责任就有多重,除非当事人将权力尽遂一己私欲,开启无尽祸端。 如果她身边没有阿蝉、云雀、伍丹、天蛾这样可爱的伙伴,如果那十年她没有与傅融相互扶持,如果她这一生不能与周瑜相认相爱──如果,她生命中,只剩下跟袁基那样暧昧情愫下的角力算计,或蔡琰、刘豹对她资源地位的图谋利用,那个她这个广陵王、绣衣楼主,就算最后做了女帝,面对一座空宫,又有什么意思。 心中无爱,何称盛世? 周瑜微微睁眼,声音还带着刚醒的低哑:「怎么了?」 她没答话,只俯身吻上他的唇,勾住他的脖子,意味明显。 周瑜知情识趣,唇舌纠缠间,翻身而上,手指沿着她起伏的肌理缓缓下探,在药香与欲念交融之中,她柔软得像一滩水,任由他揉进骨血里—— 小半个时辰后,待体内那股震颤缓缓平复下来,两个人气喘吁吁的分开。 广陵王闭目小寐,醒来时,发现周瑜默默凝视着她。 她开口,声音还带着欢爱后的沙哑:「怎么了?」 周瑜把玩着她的发梢,语气温柔而自然:「五斗米道的天师张道陵,这阵子在幽州传教,声势浩大。不过,前不久,冒出一名自称『灵若龙身天女』的女子,带走他不少信徒,自立一派。」 「嗯。」广陵王枕着他的手臂,周瑜说的这件事她知道。 他手掌抚着她光洁滑腻的后背,继续说:「那名龙女的真实身分,据我所知,是幽州将军公孙瓒的次女公孙珊。一介将军贵女,竟离家去做了教主。」 他漫不经心的问她:「这件事,你的手笔?」周瑜知道她去年秋天去幽州跟州牧刘虞、州将军公孙瓒议事,离开幽州时,她带走的人里多了一名少年。 她在他怀里闷闷地说:「不是啊,去年秋天我去幽州议事,刚好碰上公孙瓒想把女儿嫁给刘虞,巩固两府关系。那刘虞年纪都可以做她父亲了——公孙珊大概不愿意,偷偷拿了我贴身的珠串,故意被人发现。公孙瓒怀疑我与她有首尾,要杀她正其家风,我只好带她逃出幽州。」 她语气有些无奈:「我本想带她回广陵安置,谁知道她半路跑了。后来才听说,她投奔了刘辩的五斗米道,还成立了什么灵若龙女教,带走他不少信徒。」 周瑜口中的五斗米天师张道陵,正是刘辩的化名。 周瑜轻轻一叹,手掌贴着她光裸的背脊,掌心微热:「先帝……还活着,是吧?」 广陵王点了点头,懒懒说道:「那年火烧汉宫,他从德阳殿的秘道逃了出去。我当时真以为他死了……不久之后,五斗米道在民间兴起,各州布教,他随教众来了广陵,我才知道,原来他没死,只是借用了张道陵的身分,在民间兴风……作浪。」她跟刘辩从小玩到大,要说他坏话,还有点不好意思。 周瑜问她:「你去年秋末本来跟公孙瓒约在泉州议事,他却因家中遭劫,半途折返,是你安排的?」 广陵王点头:「我用白盐跟公孙珊交易,让她趁公孙瓒离家,带信徒劫府,他不得不半路折返,我就多一点时间跟他周旋。」 她甚至老实跟周瑜交代:「那时刘辩也有找上我,说公孙珊带走他不少信众,他损失惨重,要求我给他想办法。」 周瑜握住她的手指,眼神变得锐利:「然后呢?你怎么处理?」 她轻轻勾了勾唇角:「我多给了公孙珊一成白盐,让她象征性地把人还回去一些。刘辩那边算是消气了。反正他俩迟早会闹翻,也免得一家独大,反而不好驾驭。」 周瑜静静望着她,良久,才问出最关键的一句:「你老实告诉我,你对这天下怎么想的?」 五斗米道、灵若龙女背后都有她的力量,如果她想,跟刘辩、公孙珊私相授受,借信仰驱使人民,为其所用不在话下。而这次刘豹、蔡琰邀她共图北方大业,力抗在关中根基深厚、坐拥半壁天下的袁氏,更说明广陵王在世人眼中,就是有能力角逐天下的人选之一。 若要论私心,他不希望她称帝,因为那会让两个人之间的关系变复杂,可是她肩负广陵百姓安危,就算她没有野心,很多事情没有那么单纯,而如果她有── 广陵王沉默,翻身贴近他胸口,语气低缓而清晰:「只要广陵百姓得以安生,绣衣楼众人无恙……」 她看着他,缓缓道:「称帝与否,对我而言,并不重要。」 听见这句话,周瑜终于松了一口气,眉眼柔和下来。他低头亲吻她的额角,低声发愿:「哥哥对天发誓,一生以性命护你与广陵百姓、绣衣楼众人周全。若有违此誓,叫我不──」 她没有让他说完,而是凑了上去,吻住他开阖的唇瓣,无声封缄。 她不想他发毒誓。乱世儿女,携手不易。这一生,她只想,他好好活着,陪她走下去。 猜疑|风月传闻,醋意横生,他却说要做我的 「中郎将这几日去了庐江,不在寿春。」下人回禀时语气小心翼翼。 「喔。」广陵王意兴阑珊地拨动着琴弦。 「中郎将还说了,佳节将近,要是殿下提前到了,请您在府邸多住几日,等他回来。库房的琴,书房的书,都随您取用。」 「知道了,你们都下去吧。这里我熟得很,不必招呼。」广陵王指尖乱拨,琴音嘎嘎作响,不成调地在空气中翻滚,正如她胸臆间郁结翻腾,无处可去。 周瑜从前跟母亲在江南避难时,曾受乔家照拂。逢年过节,周瑜都会去拜访庐江乔氏,这个广陵王是知道的。 周瑜跟乔家二女公子还有婚约,这个广陵王也知道。 他不提,她也没问。他说了不喜欢小乔,她就信。 可是两个人在一起快要一年了,她就没有听周瑜提过要拿跟乔氏的婚约怎么办。 她想着,横竖他们的关系不宜公开,台面上是不必大张旗鼓的有什么动作。 但是── 乔二女公子不只生得美,弹得一手好琵琶,还暗藏一重身份──正是坊间风月名笔「丝人心」,每次出版新书,都有山贼严白虎为其保驾护航,绕过边境检查,走密道直接送入寿春城内。 喔,对了,乔女公子还比自己小几岁,可以说年轻貌美、才高八斗── 真好啊,天之骄女。好得叫人牙痒。 想到世人称赞周郎和小乔多么多么匹配,她心里就烦。 在寿春待了几日,她镇日拿他心爱的藏琴出气,劈里啪啦弹得不成调,刺耳得很。 她那股说不出口的酸意,似乎飘得满院皆知,仆役一日三次放下餐食,转身逃之夭夭,没有传唤,谁也不愿靠近书房。 都几天了,到底,为什么,还不回来── 皖县到底有什么好值得他这么流连忘返的! ? 臭男人!你怎么不干脆说要留在那里不走了! 广陵王越想越不是滋味,十指一下拍在了琴弦上,琴声嘎然而止,食指划出一道口子,血珠泌出,疼得「嘶」了一声。 「这是怎么了,又在闹什么?」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来人皱着眉头,从身后拾起她的手,掏出帕子给她止血。 「你怎么回来了?」广陵王闷闷道。 「想着要过节,知道你要来,办完事就早点回来了。」 「你去办什么事了?」 「逢年过节,去探访故友,致赠心意。」周瑜取来药箱,给她上药。 广陵王心里酸溜溜的。 「致赠心意,所以大雨夜里弹了一整晚的琴,只为博美人一笑,是这样吗?」 她一路从广陵而来,路边茶肆、酒铺、说书人无不口耳相传── 说周郎雨夜传琴,小乔琵琶相和,一对神仙眷侣,两家好事将近── 唱得绘声绘影,说得声情并茂,显得她这个正主像个笑话。 她知道自己这样有些疑神疑鬼。但她的心也是肉做的,越是在意他,就越是无法忍受那一丝模糊与不确定。 周瑜抬起头来看她,眼光意味深长,未语先笑:「适逢连日大雨,不便立刻动身。借宿友人家,因为晚上雨声嘈杂,难以入眠,弹了一夜的琴,错了吗?」 「周郎自然是叫人挑不出一丝错处的。」广陵王冷哼了一声,「就是不知道,是雨声令大人难以入眠,还是美人叫郎君心猿意马。」 周瑜没打算继续让她怪声怪气下去,拦腰就把她抱到腿上。她冷笑一声,还想再嘲他一句,却被他打断── 「因为美人心猿意马而难以入眠……自然也是有的。」 广陵王脸色甫变,就听他道,「但我想的是我怀里的这位美人。一个人待在我家,没有我给她暖床,夜里是不是孤枕难眠。」 广陵王作势「呸」了一声:「你少往脸上贴金。」 周瑜嘴角抽了抽,捏着她的脸,立势就亲了下去。 广陵王一开始还不肯服软,拼命挣扎。但他霸道地覆上她的唇瓣,舌尖撬开牙关,炙热的气息长驱直入,撩得她心头阵阵发颤。 她惊喘出声,指尖本能攀上他的肩头,陷落在这场既熟悉又无处可逃的占有里。 良久以后,两人才分开了来,气喘吁吁。 周瑜瞧着她,就像只被主人顺毛的小猫,看着骄纵,实则安分了不少。 有些事,大事底定之前,没必要告诉她。 晚饭过后,月色温润,两人倚窗小酌,一时心情放松,周瑜话也多了起来。 周瑜指尖在她发间轻绕,轻描淡写:「我和母亲当年避难,也曾在皖县住过些时日,受乔家不少照拂。乔家得了小女儿以后,母亲常常看着她发呆,现在想来……她应该是想你了。」 「母亲生前颇为疼爱小乔。乔公来议亲的时候,说时局纷乱,只盼给小乔找个庇荫,我没有什么意见,就同意了。为感激过去恩情,逢年过节我会去乔家探望致意,平日里也尽量关照。」 周瑜轻笑:「不过,我后来发现她本人似乎不大乐意这门亲事……」 广陵王轻哼一声:「她看着虽是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世家小姐,实则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身分,是坊间知名风月写手。」 「她有一部以你为主角的作品,卖书的款项……都够她买下起家厝了。」 那卷《春风夜夜周郎便》,光从书名,就可以窥知主人公周郎在书中的遭遇。 又有谁能想到,这位外表含羞带怯的世家千金,竟会写出那样大胆露骨的东西。 周瑜漫不经心的点头:「好像是吧。我想她不想嫁,那么暂时用我的名声给她一点庇荫也没什么。」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语气低低的:「不过这趟去庐江,我还真做了件……你可能想不到的大事。」 「什么事?」 周瑜有意卖关子,偏等她敲他胸膛一下,才肯说:「我向乔公明言,乔家昔年对周家有恩,公瑾永志不忘。只是我已有心上人,不能耽误女公子一生。惟愿将她视作义妹,庇佑终身。」 然后他商请乔公将自己心仪的女子收为义女,日后还是用乔氏女的名义出嫁,全了周、乔两家的名声。 广陵王瞠目结舌:「你要跟我成亲?」 「可是我们怎么能……」 「是周瑜娶乔氏女为妻。」 广陵王倒吸一口气,论起离经叛道,也没有谁比得过眼前人。 「你不想嫁,我不逼你,就是一个可能。只是现在,可以不再生气了吧。」 广陵王轻咬他肩头一口,有些别扭:「那……你这样说,乔公没当场把你赶出门吗?」 他玩着她一缕散发,故做沉思:「嗯……他看起来更像,松了一口气?」 他低头附在她耳边,对她耳道吹气:「想想也可以理解。毕竟……我的清誉,是被你一步步亲手败光的。」 现在寿春坊间都说,周郎是广陵王的男宠,为了两地的合作……牺牲自己。 周郎颇受地方爱戴,寿春民众既心疼他,不满孙策出卖兄弟屁股,又最愤慨广陵王的荒淫无道。 可以说──她在他身下任他操,还被百姓骂淫魔。 广陵王狠狠拍了他一下,换来他一阵格格低笑。 对于周瑜的提议,乔公叹息着同意了。他不是不知道女儿做的事有点过了,只能说小乔到底没有福气。 当天晚上,雨声轰隆,周瑜解决心中一桩大事,内心狂喜,难以入眠。夜半弹琴,小乔随之以琵琶应和,算是答谢,算是道歉。 其他的,也没那么重要了。 广陵王红了眼眶,偎进周瑜怀里。他身上是那种好闻的男性气息,她虽不肯承认,其实自己一直很贪恋他的味道。 周瑜松松搂着她的腰,说:「成亲一事,我不强求。但若要成亲,对象只能是你。」 广陵王跟他十指相交,轻轻地说:「乱世儿女,我不在意繁文缛节,只要你一直陪着我就好了。」 周瑜叹息:「我倒是想一直陪着你,可是老是说有事必须得回广陵,不能久留的人是谁呀?」 广陵王皱了皱鼻头,「我不能待在寿春,怎么你就不能来广陵找我吗?」顿了顿,又补充道,「那里也算是你的家。」 周瑜点了点头,「我去了广陵,你打算怎么安排我的寝间?」 广陵王刚想脱口说「安排客房」,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 她忽然想起,这人面上冷清,骨子里可会记仇,也爱计较,更有许多想不到的小心眼。 「整个广陵王府,你指哪,我就让人给你铺哪。」 「那要是,我指的是你身边的位置呢?」 「那我就亲自铺床,日日等你回来。」 「我待在王府的日子,用王妃的规格比照待我吗?」 广陵王嘻嘻笑:「用广陵王的规格招待您。」 周瑜注视着广陵王,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绵绵长长,最终化作一个吻落下。 广陵王热情地回应他。气息纠缠间,她忽然想起,自己稍早还那么怀疑他,现在却只想紧紧抱住他──早知如此,这几日何必胡乱猜疑,自找苦吃? 说到底,人生苦短,身不由己的事太多。唯有这段情,她不愿庸人自扰── 乱世浮沉,瞬息万变。他们之间是命运,也是选择。若为这个人,她愿意赌一把。赌他人品,值得她生死相交。